文景信步走着。在一棵杨树下淋了几点树叶儿抖下的清凉雨滴,凉嗖嗖地落到她的后脖颈里了。猛抬头,她正绕过几个小水洼、穿过戏台旁的窄巷,来到了第二生产小队的打谷场。
场院里静悄悄的、湿漉漉的。所幸谷垛和玉茭堆都在地势高处,未被淹没水洼中。否则即将到口的粮食就会生芽、发霉,乡亲们一年的辛苦就打了水漂了。绕过一个高高的秸杆垛儿,文景发现看场人陆靠公正在掀揭遮盖脱粒机的大蓬布。遭了雨淋的蓬布上还残留着一窝一窝的雨水。靠公爷爷怕湿了脱粒机,一会儿站在这个方向抖抖水、一会儿又转到那个方向抖抖水。神情非常专注。见他似乎想把那笨重的蓬布揪下来,文景忙跑过来帮忙。老靠公竟然连眼皮也没抬,就指挥她揪了蓬布的两角,两人把那蓬布平放在空地上。
昨天场里发生了什么事呢?听得人们大呼小叫的。文景问。
噢,这铁家伙又把人的手咬了。老汉指着脱粒机说。
顺着他的指点,文景发现那铁狮子的牙齿(带齿的滚筒)上、唇边和地下还残存着发污的斑斑血迹。想想那筋骨血肉被带齿的滚筒粉碎的情景,文景打一冷噤,毛骨悚然。
上了年岁的靠公爷爷仿佛对人生忧患习以为常似的,仍然在慢腾腾地干他的活儿。并且不客气地指使她与他卷了那蓬布,一人扛着一端舁起来,搭到附近的木架上。他说:晒不干发了霉就沤p>
伤得重也不重?是谁呢?文景问。
不怎么严重。听人说是绞了个小指,也许牵连到小指她四哥。
这朽老头子!绞了两个指头还不严重?文景小声儿埋怨道。十指连心呢!可他看人的手指头仿佛还不及集体的蓬布值钱呢!
不是我家隔壁的慧慧吧?就是那二年整天与我在一起的那女娃儿。文景急不可耐地追问。
慧慧?你是谁家的闺女呢?
老汉这时才觑了老眼认真地打量她。
算了。算了。告诉你你也记不住。文景且说且笑离开了打谷场。
文景的笑有两曾意思:一是笑靠公爷爷眼里只有打谷场上的脱粒机、蓬布和粮食,见物不见人。二是笑自己自以为是。刚才从革委办公室出来时对自己的估价还满高哩。认为自己过去不论是在青年突击队,还是在吴庄舞台上、黑板报前都是耀眼的明星,以为自己家喻户晓非常重要呢。没想到同是一个小队的老靠公爷爷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家的闺女!简直是反讽!
文景从大场出来,路过十字街口时,遇了几位头戴草帽,手提篮子的姑娘。她们兴高采烈地说笑着,说是要趁这天歇工的空儿去南坡采摘麻麻花。一提到采麻麻花的事,文景立即又想到了慧慧。两年前的这时节,也是这凉阴阴的天气,正是她和慧慧上南坡采麻麻花、互相交心的日子呢。情不自禁就又问到了昨天二小队大场出事的人是谁。
果然是慧慧!当文景的担心得到映证时,她只是在心里叫苦:慧慧总是抢在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跟前!久走冰层怎会不跌跤呢?可是,身怀有孕还受人胁迫,这又绞了手,她可怎么应对这一切呢?
那几个女娃儿绘声绘色给文景讲了当时的情景:众人正一抱一抱地传递着高粱穗子,听得啊呀一声尖叫,是一个叫辫儿的姑娘把盘在头顶的长辫子掉了下来(那年月本不兴留长辫子的。文革高潮时,把长辫子也归为封资修一类,剪辫子成风。所以这特别喜欢长辫子的辫儿总是将辫子盘在头顶,装扮成电影里正面角色阿诗玛的模样),辫梢儿绞到了脱粒机里了。一般情况下慧慧总在脱粒机跟前,这天正巧她刚刚被这姑娘顶替下来。可是当人们都吓蒙的一霎那间,慧慧扑上去就象拔河似地与那姑娘死命地拽了那长辫子就往外拉。辫儿的双手在上、慧慧的双手在下。两个女娃的力气怎能抵得上电的力量呢?当人们想起快拉开电闸时,慧慧的手指已血肉模糊了
当问清慧慧仍在五保户聋奶奶家里养伤时,文景急忙往那里赶。文景一路走一路咒骂上天的不公:你让她家庭出身有残缺,就不要让她的爱情与婚姻不顺利;你让她婚姻不顺利就别让她身体受伤害,怎么这倒霉事儿象续根儿韭菜、一茬茬往她身上栽呢?怎么可以让一位女娃儿承受这么多打击呢?
转而又想自己这个朋友也无一用。文景真是捶胸顿足地生自己的气。慧慧希望她在赵春怀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她却不仅没敢透漏慧慧和赵春树的恋情,笨得连自己与赵春怀的夫妻关系都处得半生不熟!慧慧希望她能在婆婆面前添些好话儿,她又总是找不到有利的时机!当慧慧在最难受最需要支持和关爱的时刻,自己总不在场!想象慧慧见了她伤心痛哭的情景,痛不欲生的样儿,文景的眼眶里已溢满了泪水。她肠刮肚都想不出一句安慰慧慧的得体的话来。慧慧啊慧慧,你让我说什么好呢?说什么才能安慰你那颗饱受摧残、饱受折磨的心呢?
来到五保户聋奶奶的家,屋里的情形让文景吃了一惊。一把手吴长方与慧慧的母亲都坐在炕边。聋奶奶坐在炕中,三人成鼎足之势。受伤人慧慧反倒立在地下,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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