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妈妈的话,内容虽然都是以前遇到造反派时的内容,但口气里却
也同样显着十分的轻松,甚至玩笑。
「嗯……这他妈的才乖,来来,我先检查检查你这里面……」
「啊!」妈妈的一声尖叫,随即便是明显撒娇的声音,「哎哟!你的手好大
劲……」紧接着便小声地,「孩子在屋里……」
魏总指挥稍稍压低了声音,但依旧比别人的声音响亮,对着妈妈说道:「你
跟我说的那个女人叫什么?叫什么兰?我今天怎么没看到?」
妈妈回答:「鹿一兰。她是……」
「行了,记着了」,魏政委打断了妈妈的话,「弄死她还不跟弄死个蚂蚁似
的,到时给你报了仇,你得怎么报答我?嗯?哈哈……」
从门帘的缝隙中看到,妈妈已经被他用力地揽在怀中,小声地回答:「首长
……把她打倒别再欺负我就行了,可别弄死人呀!」
趁着魏副政委搂着妈妈进了东间屋子,我悄悄地溜了出来。
又是一晚上我没回家,不过这次是在二嘎子家住的。
天亮了,在二嘎子家吃了一块棒子面贴饼子和一碗棒子面粥后,我又溜到了
公大街上。因为抓捕反革命,生产队没人组织劳动了,学校没人组织上课了,
就连作也关门了。而因为什么组织全都散了,这几天也就没人再管我们这些
半大的孩子们,于是我们便四处地闲逛,要是看抓捕反革命了。
随着看热闹的人们,我又转到了公那处大院里来。在这里,我看到了昨天
没有看到的鹿一兰,不过她仍然没有象其他四类那样被捆绑,而是紧紧地跟在卫
小光的身后,提了一个暖水瓶给工作组的人们倒茶。那个坏蛋副政委走进了院子,
站住脚,叉开两腿,倒背着手,冷冷地看着这个穿的远不如往日那么高调的女人,
半晌,才低沉着声音,虎着脸,对她叫道:「你,过来。」
鹿一兰转身走到魏政委的面前,看到他那张脸,全身极不自然又纯粹下意识
地立正,脸上说笑不是笑说媚不是媚的冲着他叫了一声:「首长。」
魏政委直直看着她,「你就是那个利用学唱样板戏歪曲破坏阿庆嫂革命形象
的?」
听到这话,原本还强控制着自己的鹿一兰再也无法禁止住自己的抖动,好的
双腿使劲并拢在一起,「我……我……」我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原来的抖动
并不因为双腿的并拢而减轻,到象是变成了力似的更加颤拌起来,连向前倾斜
着的上身也开始发抖了。
魏政委突然大喝一声:「捆起来!」
于是,几个如狼似虎的工作队员,三下五除二便将鹿一兰五花大绑。
「首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我……我……」
「借唱样板戏的机会,用淫秽下流的色相歪曲地下革命者阿庆嫂?反革命之
心不死呀!哼哼!你的干爹都是谁?他们在台湾怎么给你下指示的?老实交待出
来。」魏副政委严厉地问道。
「当当」两声枪响,一个「国民党」在我身后的大院子里被枪毙。
枪声震的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没有出现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尖声喊叫,没有
人哭,甚至连树上蝉鸣也一下子全都停止了。
几个员将那脑袋上还在往外喷血的死尸拖了出去,再回头时,鹿一兰已经
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卫小光没有保护好鹿一兰,昨天还伪装革命妄图逃避打击的她一下子被打倒
成了国民党反革命。
连续三天,那姓魏的天天都到我家来,有时晚上来,有时中午也来,但都呆
不久,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后便走,他是总指挥,事多。
妈妈仍然没有被提审,也仍然没有参加员们的劳动,一连四五天,天天在
家反省,却一个字也没写过。
这天中午,妈妈闲的没事,便将院子里种的几架豆角收拾了一下,摘了很多
的豇豆,那豇豆长长的嫩嫩的,妈妈双手抓住,正要往屋子里走时,邻居的赵大
婶正好从矮墙的另一侧出现,于是妈妈便走到墙边,隔墙举起那一大掐子豇豆,
对着赵大婶笑着说道:「四姐,刚刚摘的豇豆,太多我吃不了,您拿去吃吧。」
没想到的是,一向友善的赵大婶却突然象是被蜂蛰了一般地高声叫起来:
「呸!破鞋!看来斗你斗的少了,不要脸的!」
妈妈举在半空中的双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人也整个地木了。
赵大婶却并不解气,又叫起来:「离我远点,我嫌你脏。」
妈妈这才开始又动作,低着头,退了几步,然后快速朝着屋子走去。
我站在院子里,没有听到妈妈的哭声,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哭,呆了好半天,
才犹豫着也回到屋子里。
可我刚刚进屋,正想跟妈妈说什么时,没想到的是,赵大婶却急急地走了进
来,妈妈仍然象往常那样站立起来,这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出于被管制对象见到
贫下中农后必须的动作。
赵大婶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姐姐给你陪个不是,刚才我话说的太冲了,别
恨我呀!唉!也不怪你,这年头谁敢不从他们呀,别说你一个四类了,就是贫下
中农,也不敢得罪他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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