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二月初七,这是司天监选定的入葬吉日。皇族外戚、王公宗室、文武大臣、藩部首领和外国使臣们早都齐集到乾州好多天,专等这个时日了。这日凌晨寅初时分,月亮刚刚落入医巫闾山山脊,深紫色的天空还缀满星斗,人们就列队出发了,车马隆隆如同黑色潮流一般涌往乾陵。
奉陵邑到陵地只有三里马道,转眼之间就到了。刚刚建成完工的乾陵气势恢弘,两根高耸入云的雕纹石柱迎面伫立,威武狰狞的二十八只高大石兽左右护卫着神道,将人们引到一片宽阔的广场。场地平展如镜,四周重楼叠宇。有菆涂殿、御容殿、凝神殿、太平殿等等大殿还有无数侧殿和碑亭,广场上好几处青铜巨鼎香烟缭绕,到处是参天古木浓荫密布。
大行皇帝的灵柩被几十名身穿麻衣的太监缓缓抬出菆涂殿,逝者此时已经有了庙号,谥为景宗。皇帝和太后在景宗灵柩前三跪九叩,放声痛哭,亲贵大臣们在他们身后依次列队大声哭拜,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广场外面的马道上。寒风呼啸,哭声震天,通体银白的乾陵在朔风和哀号中瑟瑟发抖。景宗驾鹤西去二月有余,所有的人都经过了无数次哭吊,眼泪早已干枯,哀痛也宣泄全尽,现在只有响亮的干嚎,仍然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昏厥当场,哀痛气氛庄严浓重。
哭临完毕,广场上燃起大火。这里有一座事先搭好的两层楼高的柴架,上面摆着景宗用过的衣物、弓矢和仿制的木头车马,还有纸做的宫殿、侍女、狗、马,吃穿住行一应俱全。皇帝将翰林撰写、太后和自己亲笔抄写的哀册丢入火堆,再一次大哭而拜。众人也对着随风飘上云端的烟雾和伴之而去的魂灵一齐再哭。大火将近熄灭的时候,太监们将硕大的梓宫抬上灵车,向着山岭深处嶙嶙而去。
此时广场上一声低沉的螺号响起,袚恶驱鬼的萨满、念经超度的和尚和敌烈麻都的太巫,纷纷敲响木鱼铙钹,唱起经咒哀歌,各路大神们也伴着鼓点翩翩起舞。
山陵深处的寝殿是神秘所在,人们只能在尚未消散的浓雾中和五花八门的颂祷声中目送那硕大灵车消失在深不可测的茂密树林之中。
送灵和祭拜连续进行了三天。每天人们都要从奉陵邑到陵地进行各种仪式,直到第四天,彻底的疲惫淹没了最后的哀伤,大队人马才从乾州启程隆隆返回东京。
到此丧礼还没有结束,接下来还有各种祭祀致奠、赐赠遗物和颁恩犒赏,整个春天捺钵大营都驻扎在东京不停地办着后续的丧事。直到入夏行营才北移上京坐夏避暑。
在上京,朝廷完成了新朝开基的几件大事:皇帝率群臣给皇太后上尊号曰承天皇太后,群臣上皇帝尊号曰天辅皇帝。宣布大赦天下,改元更朔,乾亨五年改为统和元年,此时已是公元九八三年的六月。
这一天萧胡辇要离开上京返回西北,前来向太后妹妹辞行。她已经被正式册封为皇太妃,一应俸禄待遇随之提升。燕燕在一间密室小帐单独接见了她。
时值仲夏,烈日炎炎,小帐在一片浓荫之下,帐中沿着墙角排列着无数硕大冰桶,帐外宫女们刷刷地不停拉动一排活动窗扇向帐中传送树间清风。
“姐姐,你真的要回漠北去吗?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留在朝廷,上京有你的府邸,四季捺钵可以随大营游山玩水,多么惬意潇洒,我们姐妹也可以经常见面。”
小帐中央是一张宽大木塌,上面铺着细密的草编凉席和一个红木矮几,矮几上摆着茶水点心。燕燕身穿鹅黄纱裙,斜倚在靠枕上,笑mī_mī地看着端坐在对面的萧胡辇说道。
“我已经习惯了西北,虽然那里半年风沙半年冰雪,比在朝廷却要太平安宁的多呢。齐王当年要是不回来,也不会早死。二妹要是能劝宋王远离朝廷,也不会家破人亡。”
萧胡辇原本想好好地姐妹谈心话别,没想到一开始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噎了妹妹一句。说完自失地笑了笑。一想此时还有什么顾忌,索性放下拘泥,撸了鞋袜,赤脚上塌,箕踞大坐。端起茶碗一仰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剌剌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妹妹毫不客气地说道:
“燕燕,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我这一走也许再无相见之日,我也不怕你把我怎样,只怕将来再也没有人对你说实话了。”
燕燕点点头,她只有一个亲姐姐了,有时觉得天下没有谁比她们更亲密,有时又觉得她们比任何人都疏远。她的一腔心事无人可说,今天若能开怀畅谈一番也是好事。呵呵笑道:
“姐姐可别这么说,以后你还要常回来看看。不过今天我当真想听姐姐说实话。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怪爹爹。这些都是天命。其实我一直惦记着你,你和阿钵过得还好吗?”
胡辇哼了一声,甩了下头,好像要忘掉不快,爽朗说道:“好,比什么时候都好,你有了两个小外甥,一个七岁,一个三岁。是两个快乐的小马驹。你呢?你才三十岁,将来怎么办?白天所有的人都围着你团团转,到了夜里,孤枕独眠的滋味不好受吧。”
燕燕的脸上泛起红晕。她和韩德让几个月来亲密相处,一边是忙忙碌碌大办丈夫丧礼,一边是温柔乡中情人缱绻,这种又内疚又刺激的感觉给了她最大的安慰,支撑她熬过新丧的孤独寂寞,担起初政的繁巨艰难。她相信以姐姐之**,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现在她很想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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