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转温,惟门外仍结着厚冰,连日不溶。上午十时又拉警报了,只见飞机八架由西飞来,南市放了不少高射炮。不久三菱工业会社的李经理来了,这位李经理就是均臣三年前刚到上海不久,在aorhouse的三菱会社的办公室大吵过的那位。因为这些年时有生意的来往,大家也就不打不成交了。李经理一进来就慌张地说,江南所全被炸了,被下弹十枚左右,仓库被炸,一弹投入在修的商船罗山丸的烟囱内。人们都躲在防空壕里,淞鸿等也安全逃出,他还说连防空壕也会振动至坍塌状。又据说江南所人死不少,是工场的劳动者居多。又说一弹下于新民里,恐是掷江南所而弄歪的。不过好在大米自六万三已跌至四千六七,市面总算稳定了些。
上午因没有事,均臣猛然记得上次遇见邵棠华,告诉他说小学同学范世城在共兴公司,于是均臣心血来潮去电话问,接线生说该公司在沙逊大楼一楼大运公司。于是均臣便步行前往,想看看这个多年不见的同学混成什么样子了。到了该处,一推门,适是范世城自来开,其身材高大几已不识,咪起眼睛说话,颇高傲。身穿西装,立写字台旁,与一日籍女职员打打朋,对均臣只平淡淡地说几句敷衍话。均臣索性大方地对付了,并且更高傲地向他笑笑,好像在说:“你不过一个市侩而已。”分别五年,相见还有什么话?人家早进过中学,难道还认小学时代的同学吗?当然,自己上门来已属滑稽了,何况这样寒酸?怪不得临走时他对邵棠华说:“我们老朋友,不须晓得地址的了,那就告别吧。”他不屑于攀附这种人。见到均臣来了即走,范便不耐烦地点点头:“以后来呀!…慢去呀!”均臣刚走出门三步,“匍!”一声门已狠狠关上,均臣无奈地想:要是我,见到多年旧友非要送到楼下不可的,或者陪上一段路才肯罢手的,但现在这种世态炎凉,谁会像你这样憨呢?是不是?均臣更狠自己,明知范某是这等人,为何还要找上门受辱,而每次这种情况时,很想装冷静些,可是总不能忍耐,没法,是天性生成。
昨晚因葛先生病重,突召钱小开去。下午钱小开来,说葛先生昨已死去过,打了一支强心针始还,大概性命难保,已备好棺木及一切用物,说完就急忙出去办事。张炳初等闻说葛要死了,竟然带些幸灾乐祸的心理,面部看得出些喜色。这时沈老三也来,说昨夜陪了葛先生一夜,他将前后发生的事又详细讲了一边。原来,葛先生自打强心针后,神智殊清,便笑着对钱小开说:“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遗下,只不过那些小人尚要托你老兄,自病来一切望你看顾,也等来世报答了。”转头又冲着站在一旁的儿子说:“大良来,拜拜钱先生。”儿子大良走上前,葛先生又转向钱小开:“小开哥,你像自己儿子看顾看顾吧!”大良来到钱小开的面前拜了拜,而钱小开此时已悲伤极,眼泪汨汨下,葛夫人大小一家嚎哭,弄得凄凉非凡。葛先生本人却笑笑,安慰夫人说:“我并没有待你好,你也不必难过。”到了晚上,葛先生大抽筋,其也真是非凡,须叫人大抽大拍才觉舒服,这样受了一夜的苦,今晨稍安平了,但仍不能睡,只能坐。人生至此也可一叹。人类的生命真太短促了,何况临死又要受这样的痛苦。这是什么道理呢?这样看看什么什么都不是一场梦吗?
下午为到裕元家去吃夜饭,并往杨树浦江郊去玩,故顺道到栈房去装货。炳仁要取锉刀也同去,沈老三要往葛先生处也同路。路上高论阔谈,实在万分有味。边聊,均臣边发奇想,如果哪天我发迹了,叫沈某人做做清客也是美事也。到栈房未几,忽锦华来电,说葛夫人叫均臣去帮忙,因葛先生已经快要不行了,均臣不得已,只得与炳仁同至葛府。沈老三已在,只见葛先生静睡床上,脸略肿,还断断续续地对说要打开而康等昏话,不过均臣对其感情极淡,明知其在世不久,也无什么话可说,遂与葛夫人安慰几句,便与炳仁就出来了。二人又至裕元家,裕元恰在票房,其祖母闻讯竟哭几声,裕元夫人随均臣等背后敲碎瓷器一个,据说规矩如此。回来店后,钱小开又来电召锦华去葛府,均臣、炳仁托故不去,二人便对起账来了。边对帐,二人边议论:葛竟回去如此快,昨日还脸色很好的,人像机器,开坏了,就像东西一样的抛了,没有什么奇怪的。
晚上均臣去上今年最后一节课,因为校中自廿五日放假起至明年元月十日止,称为寒假。今天是考日文,井上之题目出得极浅,又让学生去偷看书,这种饭桶教师真是乖极。均臣晚上放学至姨母家,一方面想探听淞鸿的消息,可是见有淞鸿的两个叫盛清和永兴的朋友在楼上阔谈,均臣马上兴趣索然了:“如果他们问我来望淞鸿吗?我如果说是,就大有拍马之嫌了。说不是,那又来做什么呢?”均臣于是呆在楼下与母亲闲话,可母亲时时在说假话,她是怕被姨母等听了。她对泉的事处处谨慎十分小心,对淞鸿的态度又是谦恭拘谨,母亲总是这样,不知是何道理,尤其对淞鸿像不知什么“大人物”样看待。均臣见了真难过极,又使他暴躁非凡,不知有什么在压迫他似的,说不出的不舒服。
大舅父也来了,说那天碰着家茂了,说大舅父拿去的帖子收到了,并连番对舅父说感谢。均臣听了心中倒极气,心想:我在那样冷天送帖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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