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昔日里京中名伶,交识得不少京城里男女粉头,更不得已间,替几个狱卒、
师爷、牢头拉拉皮条,哄骗些个幼年的男女小伶童来顺天府大牢里「出活」。说
起来,那昔年风光时节,这小颜生也自认是个雅致伶人,不过是偶尔给王公贵族
们玩玩身子罢了,如今才是污秽不堪、日夜煎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里头的
悲苦形容不尽。
这寿熙班虽是戏班,王公贵族里跑得勤快、六部里人事通达,本来也算是京
城梨园行里的一霸,有头有脸的班子,常衙门都不来招惹。漫说放账借贷、强
沽幼伶、欺行霸市、逼奸女童,就是倒卖贼赃、关说官司甚或掮卖爵禄也是常有
的。这一干戏子,攀龙附凤得意之时,自以为也算是「人上人」了,酒楼茶馆里
每每耀武扬威、说尽天朝文武大事、戏谈王侯闺中秘闻,踢天弄井、吹牛拍马,
一时也是别有一番风光。奈何寿熙班得罪当今五阿哥和亲王之事,京城上下无人
不知,纵使弘昼自持身份尊贵未曾荼毒,又有哪个衙门、哪部府寺、哪方贵人、
哪家公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为了个戏班子,冒风险惹这位天字第一号荒唐王
爷不高兴?一时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平日里奉承的那些「恩客」个个好似
路人。如今班子早就没了,昔日繁华散尽,一众略有颜色的伶人都各自投人去了,
柳湘莲下落不明,那寿熙班班更是南遁两广另谋生路,算起来,只这个倒霉蛋
小颜生死不死、活不活的困在顺天府狱中。到了此刻,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真正天家贵胄,点滴是非恩怨,也不是他们这等身份的人招惹得起的。他狱中每
每也只能自叹,这所谓:贵人一俯仰,黎庶几年忙;王侯一交错,贵人皆荒唐;
天子一颦笑,王侯也堪伤却也无可奈何。只盼过两年风声淡了,再求求鲁府,
个生路出去,离了此处南去,此生不再踏足京城了。
便是今儿冯紫英,到了牢里提见他。眼见这「小颜生」,昔日里也算是个俊
俏粉头,如今被囚了已大半年,形容憔悴、泥垢污浊不成个体统,哪里还有半分
粉头小生的模样,七分厌恶之余亦有三分嗟叹,却只端坐了,半日默然不言。那
小颜生更不知这个活阎王来是祸是福,也只好怯生生跪着赔笑
好半日,冯紫英倒似乎想透了什么心思,想想这不过是笼中一鸟,也没旁得
值当的跟他废话,只呆着脸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官话,又道:「本官是看你
还有三分可用之才,又是个优伶,给你条生路。如今天子身子欠安,京中戏班
都遣散了,可巧,有个要紧的会作诗的大官他家里要给夫人办寿辰,还少一
班内帷好戏,却夸口说熟戏不听,就要新奇的本官麾下有几个不学好的小杂
毛,说起有个传奇本子,你可几个昔日里梨园行的朋友,要好颜色的,来好好
殷勤排来,赶明儿去伺候那门贵胄,伺候的好将功折罪,鲁大人也有面子,
抬抬手,说不定你能早些出去」。
那小颜生此刻但能出狱,便是做牛做马、zuò_jī做鸭也是欢天喜地,何况只是
排戏,本来便是轻车熟路;便哭得稀里哗啦叩头道谢,又要本子,又被冯紫英
啐一脸骂道:「混账!若有本子,还用你做什么只有一个故事,叫什么『杨
妃凌香』。也是你们梨园行的古记了,只是你年轻,未必就演习过,回头你
几个昔日里懂戏的夫子一起斟酌,排出本子来就是了自然这戏fēng_liú,
要有些风月意头,怕犯了国家法度,外头找人演了更怕有人说有伤风化如今
你本来就是戴罪,只是试演,那大官本就是管着文字戏理的,给他瞧瞧,算是验
看,若演的好,就罢了,若大人们说还是不妥当的就只演一回也就是了。」
小颜生听得糊涂,也觉着似乎这会演戏别有玄机,只此刻他但能出去便好,
心里琢磨也无非是哪家风雅王公,要看个风月戏码,于他此刻,亦不算什么。又
听着冯紫英口吻,似乎要自己认承原本有这么本子,想来是这大人不肯担干系,
又不知道是奉承哪家公侯的,自然满口子答应奉承:「《杨妃凌香》是听过,自
然是本行老戏。不过小的才疏学浅,不曾扮演,总归还认识几个俊俏的女孩子,
才学戏,口音清亮、条子也顺,再几个老夫子来教习,一并叫来排演奉承,供
大人娱乐」。那冯紫英知他满口子胡说只是求生,便笑笑也不再说旁的,只
说回头让小厮送那传奇脚本草稿来,让小颜生出去人排戏就是了,他也不肯再
去见那鲁府,只留了个话儿就是了,那鲁务治自然更无异议,差公差释了小颜生
回家,只命邻里保甲好生看管也就是了。
冯紫英忙完这头,才又回府,却正好,有崇文门送来了两车盛京贡来初春用
的柳叶梅花炭饼来,叫詹事府分派诸王公阿哥,崇文门送到他府上便是亲近贿赂
的意思。他知道这定是「先给五王爷」的意思,见天色不早,思量再三,还是决
定亲自押着炭车,再来大观园里,只想借机或可再见见弘昼,一则听听话头,探
探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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