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他意料,两位美人一句没有多问,便挥袖拨开云雾。
天湖全貌顷刻显露。整片湖水映照天空朝霞,赤红与浅金色交织作粼粼波光。如果目力甚好,还能透过湖下云雾的缝隙,望见人间碧蓝的南海和岛屿。
它像横隔在天地间的一面明镜,上映日月星辰,下照山川河海。
湖畔霞云蒸腾,琼楼玉宇连绵。从前有歌声舞乐,昼夜不歇,如今却寂静无声,像冰冷的瑶池仙宫,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
孟雪里随两位美人踏云而行。他看见了真正的湖,也进入天湖大阵的范围。
不对劲,太安静了。孟雪里微微皱眉:“怎不见旁人?”
秋光答道:“境主已遣散众人。迎过妖王,我们姐妹也要与境主告别。”
春水目露哀伤,却微笑道:“或许境主要换新人了。”
“人间美食美景无数,各地风貌多彩,比长居天上有趣,你们去看看也好。”孟雪里说着,心中唾弃胡肆喜新厌旧的恶劣脾性。
“多谢妖王宽慰,其实我们姐妹早有准备。”秋光笑道。
说话间,三人已飘然飞过湖面,走进湖心岛茶亭。
孟雪里本来计划,要上天湖,先过九九八十一难,但胡肆一难也没给他。
胡肆就坐在湖心亭,从孟雪里的角度望去,似在看风景,而且周身有种违和的“出离感”,好像他根本不在那里。湖畔流云聚散,变幻无常。唯他静止不动,如月出空山,静影沉璧。
当他一开口,却又是轻浮调笑,沉静气质荡然无存:“弟妹来看我?坐啊。”
“境主。”孟雪里在他对面入座。忽然想到,自己此刻的位置,霁霄从前也常坐。
胡肆转向春水、秋光,轻声叹息:“去吧。”
“境主保重。”两女依依不舍地行礼。
等二人远去,胡肆又道:“弟妹远来做客,想听什么曲子?”
孟雪里:“境主会弹什么曲子?”
胡肆奇道:“除了不练剑,我有什么不会?”
孟雪里无法反驳。正如霁霄所说,胡肆才是最适合在学院当先生的人。
胡肆见他不答,自顾自地拨弦,琴音泠泠如高山流水,像一场缠绵春雨,落入湖面水波、霞光中,便泛起涟漪。胡肆身披素色外袍,弹琴时手腕晃动,偶尔显出深红色里衣。
孟雪里不知这是什么曲,只觉得极好听,似他前些日子在窗前听夜雨。心事不能说给霁霄听,只好听一场雨……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神微震:“不好,这人所修道法驳杂,只怕是什么扰乱心神的道术。”
琴声却忽然停了,胡肆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听琴气息不静,你不是来铸剑的。”
“我……”
“你是来杀我的?”
孟雪里沉默。
“杀意藏不住。”胡肆盯着他双眼,“那天晚上我去长春峰,你就想杀我了,对不对?”
孟雪里点头。
那次他与霁霄离开瀚海秘境、回到长春峰不久,胡肆某天深夜来访,云船悬停不落,还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孟雪里当时计算过,借长春峰阵法、池底初空无涯之力,能不能杀死对方。他没有把握,机会稍纵即逝。
既然话已挑明,且挑明方式如此轻易,孟雪里只好坦诚道:“说想不杀,是假话。说想杀吧,现在这个气氛……不论如何,在动手之前,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想请你解惑。”
胡肆反而被孟雪里的纠结表情逗笑了:“弟妹,你杀不了我。”
孟雪里:“不试试怎么知道?归清也是圣人。”
胡肆想了想:“我观你元阳已失,想必好事成了。你们做了名副其实的道侣,不怕霁霄感应到你的杀意?”
孟雪里涨红了脸,脖颈青筋暴起:“不要跟我说风月道!”
“好,不说了。你问。”胡肆做了个请的手势。
“归清临死前,说魔元在你手里,是真的吗?”
“是啊。”胡肆不假思索道。
“你承认了?”孟雪里跳起来,震惊地瞪着他。不怪他反应大,他设想过许多种答案,从不包括这种。
“为什么不承认?就算霁霄亲自来问,我也这么说。但他不会问,师兄弟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孟雪里被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激怒,剧烈喘息,忽然抄起案上古琴,徒手掰断,像掰一根木柴,又狠狠拂袖,将案上茶具摔了个稀巴烂。
“你是他师兄!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就是你,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胡肆诧异地看着孟雪里摔东西。
霁霄找他求丹药时,他认为此妖王表面讨好卖乖,实则忍辱负重,图谋深远,可能会伤害霁霄。
后来才发现,妖不是最会骗人、本性狡诈,而是头脑简单,本性太傻。
真的,妖族都太傻了。
胡肆摩擦着袖中鲛珠,心情复杂地想到,孟雪里别说参与,或者有什么图谋,他根本看不明白这一场对局。
——这场师兄弟之间、圣人之间关于通天之门的对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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