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也行,但能不能等我先吃完了,中饭只用几个馒头垫吧了一下,下午又翻山越岭的,可饿死我了。”说完,李决捧起碗,也不理会对面的老翁,将嘴埋进那有些浓稠的面汤之中。
面疙瘩是关中的小食,又名猫耳朵或是回回面,据说是几百年前从西域传来的手艺,现已成了陇上特有的特色,配上胡椒和香麻,趁热喝一碗,既能除冬日里身上的寒意,又能在热暑中解一解口中的陈乏。
南下以来,这是李决第一次吃上这陇上的小食,这一尝便难以放下,一连干了三碗,放下碗,用袖口搽了嘴,一抬头,发现老翁依旧如前,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杜老先生是不吃么?”
杜普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道:“年轻人,胃口真好。”
大概是怀念起自己年轻时的光景,李决总觉得在那老者的眼中看到了些亮晶晶的东西,眉宇间的忧愁也舒展了些。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么?”
李决原本想劝那老翁吃些东西,却发现那老头对聊天的兴趣远大于吃饭,便只好闭上嘴,点了点头。
“你来此地是有何事?”这是杜普的第一个问题,显然也是最直观的问题。
李决见那老头一副老态,又是住在此山之中,想来也是知道那天下文库的事,便也不避讳,直言道:“老先生,我是来找一个叫做天下文库的地方。”
“就这么说出来了。”老翁显然有些惊异,脸色微变,说道:“来这山中的每一位修行者,皆是为那天下文库而来,有些人我见过,有些人则没有,我见过的那些自然是找对了方向,我没见过的那些也未必是迷了路途,但即使是到了这屋前,也未必能见着真章,不过,你倒是这些人中的先例。”
“什么意思?”
“你是他们当中第一个直接说出目的的人,亦是唯一一个在我屋子里吃饭的家伙。”话虽这么说,杜普却依然微笑,显然他并不在意这些,开口说道:“把你的剑给我看看。”
依言,李决递上了启星剑。
杜普伸出那枯瘦的手掌,握住剑柄,然后抽剑,桌上的油灯突然燃了起来,剑身反射出一道寒光,亮了他的脸,衣袖无风自动,人也渐渐有了些气势,只是与那醉里挑灯看剑不同,老翁更像是个书生,在那盏昏暗的油灯下,写着家国天下的奏章。
没有星辉,启星剑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宝剑,一如杜普这样的书生,若是手中无笔,便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的确是那把剑。”送剑入鞘,杜普叹息道,将那启星剑抵还给李决。
李决接剑,杜甫的手却顺势搭上了他的脉门。
“你想干什么?”李决急忙抽身,却发现连避开的可能都没有,身体动弹不得,被那老翁轻松制住。
这是李决到南朝后第二次被人制住,他显然有些不高兴,瞪着一双眼,盯着杜普。
“演应诸天,果然是星图。”没有在意李决的眼神,杜普松开了手,会意一笑,说道:“年轻人,你可知道什么是星图么?”
“曾有人和我提过,说是脉象繁杂脉络坚韧,是难得的修行之姿。”李决脸上没有半分骄傲的神色,仿佛说得并不是知己。
“如珠溜不定,滞涩往来艰,端直细且劲,如丝大豁然,穴如繁星,脉如天玄,这星图的真意便是登天的指南。”
“登天,难道真有此等事?”
“人活天地间,本是安定祥和,却总有人要去超脱,寻那大自由,于是便有人开始尝试,去登天,去见他,只不过,这些年那人失了踪迹,只留下这把剑。”杜普忽然停下话语,显然是提到了某些禁忌。
“这把剑,我不太明白。”看着手中的启星剑,李决有些疑惑,歪着脑袋。
“以后你便会明白,至于现在,你该清楚这天下文库在那了吧?”
一听此言,李决的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得问道:“老先生知道那天下文库,能告诉我么。”
老杜笑而不语,心道还真是个傻子,手一挥,收了桌上碗碟,换成一套文房四宝。
白宣纸,灰砚台,一点浓黑的墨,三支枯瘦的笔。
笔架上有三支笔,白色的羊毫,褐色的狼毫,皆是新的,唯有中间最为粗大的那支有些奇特,笔杆生出丝丝裂纹,笔锋凝结仿佛石化了一般。
“说吧,想看什么书。”从笔架上取下那支羊毫,在温水中化开,杜普有些尴尬得笑了,说道:“好些时日没有动笔了。”
想看什么,李决似乎明了了,眼前这位便是天下文库,只是一个人如何能记下天底下所有的书籍,怎么听都有些不现实,忽然想到,自己虽是来找这天下文库的,却还没有想好自己的所求,想了半天,却还是开不了口。
“既然你身具星图,体内更有那七十二周天的启星决,我便把那完整版抄给你一本吧。”
“启星决,你如何……”李决正要问,却随即住了口。
正是**寒冬天,窗外却飘起了雨,随着杜普拿起那支化开的羊毫,天空中惊雷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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