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佟贵妃轻喝一声,皱眉瞥了她一眼,立刻忿然消声了。
佟贵妃又瞪儿子一眼,“不过内阃一些子闲话,你一个爷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儿子省得,额娘别气,宁儿不过忠直而已,那些碎嘴婆子,儿子也见识过,您犯不着跟她们一般见识,倒伤了自己身体。”
少年皇子,没个亲近属臣,去那苦寒之地宣抚蒙古王公,这话听着都叫内宫妇人胆颤心惊,虽也难免有觉着皇上偏宠的嫉妒不忿,可这么一想,又觉着形同流放了,一点星火就能烧起来的后宫这几日自然把“四阿哥失宠”之类的流言传了又传,难免让额娘不痛快。可他知道额娘是内明之人,必不会为这些闲话钻牛角尖子,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去主动招认这些流言甚至有他推波助澜的功劳。
佟贵妃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些日子各宫主位没少来给她道喜,但话里话外都是装腔作势的同情怜悯,说什么“帝王家”,就好像她儿子真的要去受什么酷刑似的。她虽不十分清楚,可多少能猜出怎么回事儿。这木秀于林的防备也像是这个混小子能干出来得事儿。
她说到底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虽也心疼儿子孤身在外辛苦,但有些话定要说明了的。因此拉过胤禛端立在自己身前,难得正色教训他:
“现在有些话是越说越听不得了,什么‘可怜生在帝王家’,四阿哥我告诉你,这不过是外头说部里的唱词儿!你们天家阿哥,生来便是泼天的富贵,出门谁见着不是脑袋点地,连赵太后还知道立功方能立身,合着你们就该坐享了尊荣,出不得力气?!”佟佳氏生在大家,连于皇族,虽说也有怨恨不满,可那是对亲近之人,却最最听不得这样没骨气的话来,借题发挥,倒把个无辜的胤禛说的一愣一愣的,“这天底下从没有无辜之人,各人种因各人得果,以后谁要再在你面前叨叨这些有的没的,没有这点儿担当,就叫他趁早请命逐出宗室,黜为庶民,咱爱新觉罗也不稀罕他!”
胤禛听得简直两眼放光,从没想着额娘竟有如此通脱爽利的一面,大为惊喜,干干脆脆应声点地,“嗻!”
一切点当齐整,明日将行。
承乾宫内,母子终别。
一叩首,“额娘千万保重身体。”
二叩首,“皇父国事繁冗,难免有不顺心时,额娘莫与阿玛置气。”
三叩首,“弟妹幼小,额娘辛苦,康健为要,儿归来再尽孝膝下。”
“禛儿……”佟贵妃一遍一遍摩挲着儿子还残存着些稚嫩的脸庞,这才骤然发现这个当年抱在怀里的孩子早已眉目刚硬,棱角分明。
“雏鹰就要离开母亲的巢穴了,你明日就要上路,有几句话额娘在心里埋了多年了,今儿与你说一说,”目光流连在那熟悉的眉眼上,手指轻轻拨拢着他脑门上的青涩,佟佳氏看着儿子,眼中一点点绽出光彩,那光彩里却还明显带着挣扎的神色。
“额娘养了你十年,看了你十年,你在我跟前儿总是个孩子模样,可额娘看得清清楚楚,你心大着呢,而且你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份儿刚毅不可夺的心志便是寻常孩子没有的。这本是好的,可你生在皇家,生在本朝,储位早定,这便是祸患。你当太皇太后没动过这个心吗?!因此额娘从来小心翼翼,不敢撩拨了你的心思,只盼着你平平安安才好,笨拙无能一点儿倒是福气,真是‘我愿生儿愚且鲁’了,你最惦记着亲人,最顾及着人言,可真要到正事儿,你又是最能不顾及这些的,性子上就算一力压着,可还显得有几分急刻,遇人又巴不得个个都是圣贤,水过清则无鱼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眼里揉不得沙子,将来伤的总是你自己,额娘不忍啊……”
“额娘,儿子只是……”
看胤禛要开口,佟氏却制止了他,接着说了另一番话,“额娘不忍心你受着磋磨,盼着你谨守中庸之道,平平稳稳做个太平王爷,可额娘又不甘心你真的中庸了隐晦了,你额娘打小儿虽是女儿身,却事事不输人的,如今看着你,就像看着另一个我,你的才华当娘的看得见,你的志气当娘的也看得见,或许人人都做着八面玲珑的菩萨,只有你一个敢做怒目而视的金刚,这份儿钢筋铁骨谁有?!额娘实在是不忍看你光芒湮灭,泯然众人啊,就如明珠蒙尘真金铸铁……”
“额娘!”
胤禛听她一番话,简直说到了自己心底里去,能让他引为知己了,他这两世以来,面上儿或许软活了些,可骨子里那份倨傲刚硬终究是改不了了,他从来在母亲面前只做小儿伏低企图引逗慈颜一乐而已,从未想过母亲也可解得心意。眼下第一次母子交心,这么几句话竟让他觉得前世刻薄狠厉、靠一身筋骨挺着的辛酸艰难,今生辗转反侧、挣扎犹豫的复杂心思被一口道破,简直戳得他一阵阵痛,直入灵魂一般打着哆嗦。而额娘那份怕他蒙尘又怕他玉碎的慈母心思真真是千回百转,激的他两股眼泪又生生忍住,噗通跪下,口唤额娘,只在地上闷声磕头,紧紧咬着牙关,不愿泄了声气。
“去吧,也去永和宫那边看看。”
母子二人抱头哭了一遭,又放开儿子,第一次主动提起那位来。她虽是有大度雍容之名的后宫主理,可作为母亲的私心却总是不大愿意在儿子面前提起他生母,虽知道这么做不厚道,可仿佛暗地里总有那么一星自己都看不见的忧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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