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蝉鸣声不绝于耳,闷热的午后似乎成了一幅被定格的画面,红的花,绿的草,还有被阳光不断蒸晕出水汽的一弯小湖,从屋子里面向外望去,窗框恰恰成了画楞的边角,装裱着外面的一切。
果然不知不觉间,这颗歪脖子梧桐已然没了形状,连自己都看得心烦了。可毕竟是亲手栽下的,即便小时候的事已大多记不太清了,可也总有些囫囵的印象,那时候二弟还活着,小妹还没嫁出国,他们四个不知时光为何物的所谓大户人家的孩子也终究只是孩子而已,偷喝父亲的老参酒,往爷爷的烟枪里灌泥巴,将母亲的花布剪成长条,在院子里织成好大的蛛网,然后就一起躺在上面背《千字文》,就这么背着背着,便全然换了另一副光景。学会了那一套脸厚心黑的二弟依旧不是自己的对手,小妹相中了大洋另一边的伪教士,只有老三还在杨家的庭院里安安分分,虽然连自己都不能完全知道他在美国的十年除去负了一身的伤之外还发生了什么。
“父亲,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在窗边站太久。”应该待在前院小屋里关禁闭的杨颜邺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语气恭敬却也随意。
杨安反过身走向书桌后的梨木椅子,想了想,便半途转向了小厅里的沙发,纯粹地带有一丝好奇与探究,“你,紧张吗?”
“当然紧张,很紧张,我的对手可是我的父亲和三叔,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你们周划了十多年的细节,而我不过才六年而已,就要水落石出,心跳频率渐高会让我有种呕吐感,”杨颜邺坐直了身体,将胳膊支在腿上,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继续道:“可我很兴奋,甚至于说是一种快感。”
杨安将桌子上常年热着的小炉拨了拨,为两人各倒了杯茶水,靠回椅背时,他突然发现,自从小园去世后,便再没有和这个越长越大的儿子一起喝过茶了,甚至连酒未曾碰过。
“父亲有一个私生子,这件事情在杨家老一辈里竟是公开的事实,而我,却到了十八岁才知道,即便那个时候的我有一颗乐观积极的心,可仍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讽刺,可随后,我便不这么想了,原因很简单,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苏辛被接回杨家,不是因为他是爸爸的孩子杨家的子孙,而仅仅因为杨家需要他,需要这么一个人,当然其间断断续续,我用了四年时间也不过是推了一个大概而已。十四岁的小孩捡了一条命,初入家门自然会有浓重的陌生感和孤独感,父亲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而会令其安心,三叔那样的性情则会助长他那种偏拗甚至是畸形的性情,如此长大的孩子,我不敢想象他除了会害人还会做什么?我在三叔的眼皮下继续着我的行事风格,我装疯卖傻似的接近这个疏远那个,终于被我知道了点什么,或者现在想来,你本也没打算瞒我。杨家帮助苏辛重返玉林,其实是想借杨家海外的势力来做这件事,父亲和三叔很清楚,于各项政策的日渐明细化而言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苏辛便像今日这般已经闯出了个津门辛少的名头,十年的时间足够潜移默化地改变太多,三叔只需稍作手段就能将苏辛推上前台,只比叛国罪差那么一点的骂名就会由一个所谓的杨家嫡系来承担,海外四爷爷那一脉羽翼尽斩却无法说大义灭亲的您一句不是,然后您和三叔退居幕后,我便是新一任的家主,很美好。”
喝了一口茶,苦到心里。“可我还是太年轻,我想错了,或者说,我自认为长大了,其实还是低估了你们大人的世界。苏辛进门的时候,母亲已经是弥留之际了,那么傻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揭穿他的丈夫,所以她会配合着你将她生命的最后演成了一场戏,可母亲终究会有担心,因为她发现她已经无法再信任愈加冷血的你,所以她悄悄瞒过了你的眼睛为我留了后手,以我那时候的能力可以很容易地查到,她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姨娘生了个女孩,而不是苏辛,可能承受这一切的只能是个男孩,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杨家于大是大非前的刚正不阿。所以后来你带着我去玉林看苏辛的爷爷,我遇见那个哭肿了眼睛的女孩,我对她说了句谎话,因为我觉得人家都这么惨了,又是个连家都不知道在哪的女孩,根本不会影响到我,能与人为善还是与人为善的好。但我也一直留意着父亲你,你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个女孩一眼,不是刻意,因为我从你的眼神里读到了默然。”
“我有一瞬间的害怕,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一直以来成长生活的家竟然变成了戏台,而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唱了好久的戏。看着当时的我和你,我在想如果将来我的儿子也同我这般想着他的父亲,我是否也是同你一般的默然呢?我想着我那快乐的童年,又想起母亲挂在脸上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好假,我不需要这样的生活,我的儿子也不需要,侯门似海?那可真是好笑。”
杨安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位有些出乎意料的儿子,看着他一点点揭开过往的伤疤,杨安突然觉得他的勇气似乎还不如颜邺,话语间第一次有了丝波澜,“从那时候起你应该对我没了好感,可后来为什么还要给我暗示呢?”
“从苏辛被三叔送到旧金山,从书房窗外的小圃里种上了铃兰,从我知道了三叔并不是真的残疾,那么这套计中计里的第二计便是三叔给你下的套了,可这也巧了,我正愁着思考以后的人生反向呢,这不就有了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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