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王不抬头看看我是何人吗?”
元溪心中一震,那声音熟悉得仿佛他昨天才听到过,前天才听到过。
他这些日子的确听到过他的声音,然而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境之中。
梦境中他不仅见到朱衡,也见到小若。
隔着团团浓雾,朱衡与小若欢笑晏晏,同舟共渡一条波涛汹涌的长河。他因担忧小若的安危,竭力地想上前相救,无奈梦中的身体受到桎梏,既喊不出声音,也半点动弹不得,最后唯有站在岸边忧心如焚。
元溪在一时间想了许多许多,想小若小小年纪就不得不离开亲人嫁入朱家时的伤心欲绝,想她嫁入朱家前的不情不愿与自己的一意孤行。
当年的他让仇恨的火焰蒙蔽双目,不仅未等小若及笄就将她嫁出王宫,后来更甚至施令朱衡暗中将她处死。
然后一切都变了。
朱衡阳奉阴违,违抗王令,暗中饶过小若一命。
等朱氏一族因谋逆罪入狱之时,她才再度现身,冒险回王宫求情。
她在大风大雨里跪足一天一夜,可自己始终不肯见她。
后来她晕倒在雨中,才被宫人送回她从前居住的云光殿。
她脸色苍白地昏睡在从前的睡榻上,自王太后薨逝,她与朱衡一道回宫奔丧之后,他许久不曾见过她。
再见到她,她少了从前的活泼明丽,年轻的脸上布满忧愁憔悴。
他猛然记起今日是她的生辰,过了今日,她就十七岁了。
他轻吻她的眉心,她为何人忧,又为何人愁?
他握起她的手,却在片刻之间生出陌生,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厚墙,她再也不是他从小带大的小妹。
她与朱衡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自她嫁入朱家,数年间的朝夕相处,或许彼此早就对彼此投入感情。
他越想越刺心,当可怕的事实清晰摆在他眼前时,他才发现自己嫉妒如狂。
他仿佛丧失心智,在全然不觉中咬破她的唇,小若从前说嫁人一定要嫁和王兄一般的人,时至今日,王兄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大概彻底被朱衡击溃。
他曾经最恨的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
年幼失母,备受欺凌,几度性命不保——没有人能体会他若干年来隐藏在心底的苦涩。
可是如今的他最恨的是苍天无情。
为什么在他数十年如一日将所有的感情倾注在她一人身上的时候,老天偏偏残酷地告诉他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
她在他突如其来的力道下清醒,她的眼睛在幽暗的黄昏发着光,不明白他要对她做什么。
他痴恋而疯狂的目光撞上她眸中的懵懂,紧紧揪住的一颗心瞬间安然。
宫灯无声映照在椒房的墙壁上,那幽幽的一团光在雨夜显得更为凄冷。
殿外昏昏黑黑,天仿佛永远也不会亮,他就在妒火攻心的情形下对她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情。
如果一开始他能够预料到她将一去不返,他一定不会对她犯下过错。
愧疚与悔恨使他从回忆中醒来,他终于抬起头,许是逆光的缘故,他眼中的朱衡,再也不是当年的翩翩少年。
元溪不像朱衡的仇人,倒像朱衡的朋友,目光不闪不避地注视着他,淡淡道:“难怪寻你不到,原来你已投靠北国。对你而言,的确是条出路。”
朱衡也静静地回视着他:“谢你不杀之恩。”
元溪却是笑着的。
“不必谢我,我答应一个人放你一条生路。”
元溪既如此讲,想来小若当年的确曾回宫为他求情。
“既如此我与你之间就没有恩,只有仇。”他取下腰间的佩剑,“你听到声音了吗?”
元溪问:“什么声音?”
“剑的悲鸣。”
冰冷的剑刃抵在元溪的喉咙时,元溪才认出朱衡手中所持的是朱氏历代相传的“沧海”。
利刃迫喉,元溪却不动容,问他:“你此刻是北国人还是郑国人?”
“北国人如何?郑国人又如何?”
“倘若你是北国人,你杀我乃杀敌,我无话可说;但你若犹然是郑国人,那便是弑君。莫说我是郑国国君,纵然我是郑国百姓,没有罪名,你又凭何动手?是以你杀我,我死不得其所。”
朱衡手中的剑在抖。
“你灭我朱氏三族,我仅杀你一人,你竟认为死不得其所?”
元溪挺胸昂首:“朱氏三族被灭,实乃罪有应得,时至今日你还不肯认朱氏一族的谋逆?”
锋利的剑气划伤元溪的颈,血珠顺着细丝般的伤口一线而下。若非右手持剑,朱衡此刻早已为他的欲加之罪双手鼓掌。
“好,好极,果然不愧是郑襄王。”
元溪道:“我知你内心不服,想来你多年查证之后,不难查清当年巫蛊是我派人陷害朱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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