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不离跪伏于地,心中多少有些预感, 果然, 那骏马飞驰而过, 巡视半圈, 远远兜回,直冲着他奔来。离他仅有数丈, 仍无停止之势, 一枝箭般直冲面门,眼看着四只铁蹄就要踏到自己身上,辛不离双眼一闭, 索性埋下了头,咬定牙关, 一动不动。
一阵疾风扑面, 那马匹就在他面前蓦然停步, 四蹄收得干净利落,稳稳踏在他身前尺余的草地上。
嚯地一声斗篷响,一条人影纵身而下, 簇新的**乌皮靴疾步走近,在他眼前立定,双足微微一张, 摆个八字形的架势。
“拜见殿下。”
见贵胄而不请安, 那是杀头的罪名, 再疑虑, 再不甘, 辛不离也只能低声开口。
那一瞬间,脑海中真是闪过了千百个念头,不知道这小贼要怎样整治他。他什么也没做,全然出于好心,出于一个医者的仁心善意,一时忘形地伸手给这小贼医治,结果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像嫌恶一条虫子似的嫌恶他的触碰……一个月没动静,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却又卷土重来,巴巴地带了这么浩大的一队人马来找到他,难道是……
“免!起来说话。”李重耳喝道。
辛不离放下手中羊羔,立起身来,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这殿下,不似比武那天的平民装束,而是衣甲隆重,冠戴齐整,凛然发散着令人敬畏的威势。一身绯色纱袍,鲜艳夺目,纱中织绣着连绵不断的螭虎纹,威猛的爪牙隐现于重重云朵之间……这是高官贵胄才能穿用的服色,穿在这英武少年身上,更添无穷光彩,比得辛不离的一身粗麻衣衫愈发显得破烂不堪。
面上那昂扬的神采,嚣张的气焰,更是燃尽四面八方,整个云龙门外的草场都装不下他了。腰间,还悬着,一柄镶金嵌玉的犀皮鞘长剑……
辛不离双手握拳,正在暗暗戒备,眼前那方正的下颌微扬,一双湛亮黑眸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已经傲声开言:
“我来跟你道歉!本王以德服人,不再计较你那日所为。我仓促之间口不择言,你也不准放在心上。”
这番话来得实在太过突兀,对辛不离简直是个惊吓,愣怔之下,茫然抬头看着李重耳,只见这韶王殿下也是一脸的不自在,显然道歉这个词,对他来说还是极不习惯。
“你去告诉七宝,还是要……继续较量。后日午时,老地方等我。”
一言已毕,李重耳忙不迭地退步抽身,肩后斗篷一扬,人已飞快地走向不远处的碧玉骢,就在那霍子衿的服侍下,翻身上了马鞍。辛不离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扬手喊道:
“你……等等!道不道歉,我不在意,以后不要再约七宝比武!”
李重耳手挽缰绳,骑坐马背,满脸的不可置信,双眸直瞪着他,两道浓眉高高挑在额角:
“你?不准我?和七宝比武?本王没听错吧?”
辛不离双手握拳,瞬间已经感受到掌心微微的汗。
是,他不想他和七宝比武。
这人的身份,怎是苦水井贫贱少年可比,与他滚在一处厮打,简直是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危险。他身为皇子,自可以率性任情,高兴找个平民来较量,就随手较量一番,但这种屈尊俯就,礼贤下士,绝对不能当真。莲生天真烂漫,哪里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伴这殿下玩耍,就似伴了一条狼,一旦哪一日没有理顺须毛,这小贼反噬一口……
他不能让任何人伤了他的莲生,纵然只有一点点可能的危险,都不可以让它发生。
“七宝粗鲁无礼,出手没个分寸……”辛不离低眉俯首:“我怕他伤了殿下。”
“嗤!他伤我还少吗,我介意过吗?肩膊打脱了臼,养了数日才好,我怪罪他了吗?”李重耳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
“我们已经打了快半年,一向融洽,相投得很,怎么你一来就这么多事?”
辛不离的心中,猛然一动,似乎被他这句话中的什么词句刺中,痛得一缩。一时间也不及细想,只坚持道:
“殿下金枝玉叶,不是我们这等小民可以碰触,望殿下宽恕七宝不懂事,以后不准他再招惹殿下。”
“你是记仇了,是吧?”
李重耳扬起一只手,向辛不离戟指瞪视,语声已经满是不爽:
“什么叫‘不是你这等小民可以碰触’,我不让旁人碰我,有什么不对吗?道歉也道过了,还要怎样?你算是七宝的什么人,我与他交往,干你甚事?”
又一道隐痛闪过辛不离心头,令他怔在当地,只愣愣盯着眼前这嚣张少年。
内心深处,隐隐地,不希望莲生与这殿下走得太近。不仅是因为那容易冒犯的身份,似乎还有另一种危险,他自己不愿面对、不愿深思的危险,存在于这殿下无意中吐露的一些词句之间……
那边厢,李重耳早已大不耐烦,缰绳一拉,双腿力夹,驾着碧玉骢扬长而去,身后抛下恶声恶气的一句:
“道歉我道过了,再与你两不相干。本王与什么人交往,可由不得别人!”……
莲生一双大眼眨动,长睫如翅羽般扑扇扑扇,听着辛不离讲完这一番飞扬跋扈的道歉,伸手用力刮着自己鼻尖:
“这小贼,好不知羞!这也算是道歉?一言一行,明明全是威吓……”
“想他这十几年人生,原是没人敢逼他道歉,能有这个表现,也是很意外了。”
辛不离凝视莲生的脸,竭力将语声放得平缓:
“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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