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不屑的轻笑,王兴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道:“看过了,可是都记下了?”
“看过的当然是记下了,难道你看过了记不住?”白玉堂一脸疑惑不解望着王兴祖,把手中紫毫搁在砚台边上。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尽是天真烂漫,“看过都记不住,你好笨哝。哥哥说勤能补拙,看来你要多看看才能不那么笨了。”
这些弟子年龄参差不齐,然而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左右。童言无忌,但是这话还是在不少争强好胜的弟子心里蛰伏下来。
王兴祖眉头一皱,把手中的书推到一旁道:“既然如此,小师弟必然是倒背如流了。不如就把谦之卦叙上一叙让我们见识见识。”谦之卦字数虽不多,然用词简练艰涩,字字包罗万象玄奥莫测。加之白玉堂是初到天鸾,连基本的三爻八卦都未曾有所涉猎,如何便能记下这谦之卦。
谷篱只静坐在上首,不语不言看这一场闹剧。方才顺手取过的石子还未用完,在掌心流转磨搓。
众目睽睽之下,白玉堂把赵虎推回原来的位,继而笑吟吟盯着王兴祖瞧。“你让我背我就背啊,爷爷才不听你的嘞。别以为爷爷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坏坏的。”一歪头,墨色长发从肩头流淌下来。
王兴祖也不恼,手指在一册书脊上轻轻抚过。“既不会便不要逞能,小师弟还是安分守己坐好为妙。且听师兄来给你念上一念谦之卦,教教你究竟何为谦。”
“谁说爷爷不会,爷爷就是会!”白玉堂气鼓鼓一叉腰,睁圆了晶莹双目道,“用不着你来教。”
毕竟是个小娃娃,最藏不住心思。王兴祖冷冷哼了一声,一丝笑靥在唇边悄然绽放,“师兄这便说与你听,小师弟莫要辜负了师兄的一片好意。”
“谦,艮下坤上。亨,君子有终……”白玉堂眉梢一挑赌气把先前看过的尽数背出,清清甜甜的嗓音似玉珠落盘,充盈于冲虚堂内。不单一字不落背完谦之卦,连那些个注解亦说得头头是道。众弟子的神色越来越不可置信,以致后来全堂鸦雀无声。
篇幅不长,没过多久也就背完了。白玉堂仔仔细细拍了拍草垛掸去灰尘,自顾自落座思忖接下来可以怎么玩。余下那些受惊的弟子,面面厮觑竟是大气也不出一口。
寂静中,却是谷篱哈哈一笑,一手捻须道:“小家伙,背是背下来了,可懂其中意思?”
小脑袋左右晃晃摇摇头,桃花眼微微一闪那上头的睫翼便如蝴蝶触手般落下剪影。白玉堂双手托住下颌,想了想道:“好多不明白,只看出了一点点。但是这个一点点,说得一点都不对。”
如巨石入浪掀起惊涛,这么个小娃娃竟然大言不惭地说,传承千年的易经说得一点都不对。听得此等惊世骇俗的话语,谷篱依旧只是捻须一笑道:“且来说说。”
小家伙也不客气,许是觉得草垛太矮,爬上案几坐定。“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这不对啊。为何君子就一定要是谦谦的,明明觉得自己厉害还要去夸别人厉害,这不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嘛,怎的还会是君子。”
谷篱饶有兴致望着白玉堂,袖口一扬长须飘逸,“小娃子,还有没?”
“爷爷平生最讨厌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干嘛非得将喜怒哀乐藏到一张笑眯眯的脸后头,骗骗小姑娘家还差不多。聪明人多了去了,虚情假意一眼就能看穿,何必假惺惺作好人。”白玉堂仰着头晃悠晃悠双脚,精致玲珑的五官交叠尽是倨傲。
“如此说来,小娃子你日后绝不会去做什么谦谦君子?”谷篱又捋一把长须,枯瘦有力的指节在边上轻轻一敲。
白玉堂双手撑住案几,两条腿一摆跳下来。桃花美目轻轻一眨,小嘴启阖道:“谦谦君子有什么好,人家看着累自家也累。若是碰上那些所谓的君子,爷爷有的是法子让他露出庐山真面目。”
谷篱白眉下的双目忽而开启,深不见底如一口古井,“当真?”
“骗你是臭猫。”
“小娃子,可敢与老夫打个赌?”长须遮唇看不清神色,然那微微上翘的眼角左右看来皆落满了不怀好意。三柱焚香青烟袅娜,氤氲浮游盘旋于谷篱周边,竟是腾云驾雾一般似仙人箕踞蓬莱。只是这仙人,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可敢”二字落于耳畔,小家伙一脸一偏道:“怎会不敢,这普天之下就没有爷爷怕的。”
一老一小一问一答自得其乐旁若无人,王兴祖把手中书页狠狠摔在案几上,双唇紧抿默默无言。赵虎则是捧着脑袋乐呵呵听,愈发觉得这小师弟令人捉摸不透,内里锦绣灵气四溢,无怪乎大师兄要亲手送来外加再三叮嘱。
谷篱手上暗劲一使,一粒石子嗖的一声冲白玉堂面门飞去。小家伙也不躲闪,只眨眨眼盯住那枚越来越近的石子瞧。暗青色飞弧似青龙出渊,却在临近面门时猛然调转方向疾驰而去,重又回到谷篱手上。
堂中弟子大多尚处于习武起步阶段,但是谷篱这一手飞石收石还是引得诸位弟子心服口服。精确的眼力、手力、掌控力、计算力,个中学问技巧令人叹为观止更是对谷篱佩服得五体投地。白玉堂亦是对此颇为好奇,本就晶莹的眼眸愈发璀璨似辰星闪耀。
“有意思不?”谷篱笑吟吟道,眉眼弯弯似初三月牙。白玉堂很认真地思忖片刻,继而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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