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店内的那一顿酒,一直吃到天色全暗,楚衡蓄力玉石掉了棺材上的所有木楔,只等着人都入睡,推开棺材逃跑。
“怎么还没醒?”
“没醒不好吗?”
有人凑近洞眼,拿着不怎么明的火折子往里头照了照。楚衡闭着眼,身侧压住了笛子。
“该不会药下的太重了,已经死了吧?”
“要不,推开看看?”
随扈们私下里说的话楚衡都听不懂,但是那股子酒气冲进洞眼,顶上的棺盖毫不犹豫地打开时,他猛地睁开眼睛,手中银针弹指间射中棺材外那两名随扈的脖颈。二人猝不及防,轰然倒地。
身后有刀风袭来,楚衡转身。邸店的光亮照清了来人的大刀,楚衡咬牙,一脚踢起棺材内的那团烂肉,直接踢到来人的脸上。
那股子恶臭,随着风,飘散开来。那第三名随扈,一声惨叫,楚衡趁机夺过大刀,狠狠砍上对方的肩膀。
飙开的血,溅了楚衡一身,可他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什么恶心,更别提形象,连滚带爬地下了棺材,赶在邸店内其他人被惊动的前一秒,跑出院子,混进漆黑月色中。
棺材周遭的变故,已然惊动了邸店里的人。
随扈们手持刀剑冲出来时,只能看到敞开的空荡荡的棺材,两个弟兄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另有一人狼狈地跪在棺材旁,脸上爬着什么东西,肩膀以下都是血,依稀只能喘气。
“把人抓回来!”
赫连浑费力地咳嗽,恶狠狠一脚踩上那团烂肉。
自那日在江苑见到青年,他就命江坨亲自去调查青年的身份。越调查越让他觉得心惊的事,懂医术,善智谋,还无亲缘牵挂。
这样的人,他如何不想带回大钺氏去。
若想入主大延,光靠那几个两面三刀的汉人又怎么够。
这条官道,大约被闲置了有十来年,即便借着月光,楚衡也在这里跌跌撞撞了好几回。
但也感谢这些浓密的灌木丛和杂草,令他好运地躲过两次随扈的追寻。他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这么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用来躲避和养伤。
是的,楚衡受伤了。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随扈的那柄刀很重,他虽然夺过刀也砍伤了人,可同时手腕也受到了扭伤。从邸店出来后一路被杂草树根绊倒,致使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擦伤,唇角也疼得厉害,只怕是摔肿了。
随扈在满官道的搜找,甚至一度进了边上的林子。
楚衡猫着腰,在山林间躲藏,不知不觉间已经爬到了山腰,终于叫他闻到了一股香火味。
那是一处山中禅寺。
寺名长秋。因入夜,寺门紧闭,门外静悄悄的,只有野猫忽的蹿过。
楚衡寻了处矮墙,忍着身上的疼痛,翻墙而入,落地的时候,又差点扭了脚。
他才准备起身,隔着墙,外头忽然传来那群追赶他的随扈的呼喊声。紧接着,寺门被敲响,咚咚咚,十分大力。
寺庙中的烛火陆续点亮,楚衡躲避不得,只好看着一群僧人闻声而来。
然而,看到出现在墙内的陌生面孔,僧人们却似乎并不好奇。领头的大和尚只看了一眼身后的小沙弥,即刻便出来两个和五味一般大小的小和尚,轻着脚步走到楚衡身前,无声地施了一个合十礼,作势引领他往寺内他处走。
楚衡有一瞬的犹豫,然而敲门的声音越发重,他不得已只好回礼,跟着小沙弥离开寺门。
他不知这些僧人会怎么处置他,是把他交给那些凶神恶煞的随扈,还是不问因果,直接助他躲避麻烦。
楚衡被小沙弥带到了一处空禅房。房内的烛台只有短短一小截蜡烛,方才还老成有礼的两个小沙弥似乎红了脸,你推我我推你,一人上前点了短蜡,一人摸着受了戒的小脑袋跑出禅房去找蜡烛。
新找来的蜡烛,长长的一支,照得禅房亮堂堂的。
两个小沙弥站在房内,瞧清楚了楚衡身上的伤,又噔噔噔跑出禅房,不多会儿一人端来水盆,一人送来膏药。
楚衡合十感激,嘴角却疼得张不开口说话。
前面那些随扈似乎闹了很久,终于被僧人们赶走。等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楚衡起身,走出了禅房。
迎面而来的大和尚,宝相庄严,楚衡正要双手合十行礼感激,却听得大和尚声如洪钟:“你是打哪儿来的女娃娃,可是遭人劫掳,流落此地?”
楚衡扭头,看了看从禅房里照出来的烛光,又看了看面前一副得道高僧模样,却根本就是个大近视,得眯着眼睛说话的大和尚,默默合十。
“在下姓楚名衡,乃是过路的大夫。”他顿了顿,“我是,男的。”
第37章 【叁陆】浮屠塔
位于临商镇西郊厥山上的长秋寺,多年前也曾一度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寺庙。
长秋寺原是由先帝身旁专门负责后宫事务的大太监所建,每逢初一十五,香火鼎盛。先帝宾天后,大太监随即被听信谗言的明德帝下令处死,长秋寺至此冷落。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香火陆续未断,却也再难恢复从前的鼎盛。
如今,长秋寺的主持法号明慧,乐善好施,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自小就有眼疾,到了不惑之年,双目已经再难看清身前的人。
也因此,长秋寺大多庶务都交由几个弟子掌管,明慧只偶尔出现在人前。
山下的官道自闲置后,长秋寺内便少了投宿的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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