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思及此,顾青城就怨恨地看了还占着他半边榻的那个燕真的背影一眼,想来都是这燕师弟,自这人一来,便不说他在这庄上的地位是否被危及,就是他这一院中的大小事务都因这人的到来而起了大乱子,将他往日里习惯的事情都一样样破坏、改变了。顾青城此时的感受既像一个幼童,又像一只初成年的兽,有一种自己一向筑得很好的领地哪天却被一个外来者忽然侵入的感觉。故而他又拿眼当刀子使,狠狠刮了那个宽厚的背一眼。跟着,便撇回了头,想着要开门招呼那个机灵劲儿不知去了哪里的川儿过来好生伺候着。
哪知一开了门,就见川儿站在门口竖着耳朵细听屋里的动静。顾青城见他这副不长进的样子,便食指弓起,兜头一记扣到他脑门儿上,问:“站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有这工夫,还不端那洗脸漱口的水进来。”川儿哪晓得他少爷一开门下来就赏了自己一记轻敲,也不说有多痛,就只是把他一吓,他本意也不是立于这处在偷听,只是他也踌躇着不知是否要进房去例行伺候他少爷起早,早几日都是不用在这个点伺候的,因他少爷接连数日都卧在榻上,而昨儿早上是一进房便见他少爷已穿戴齐整,而那燕公子则是由他少爷榻上坐起,在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裳,那形景看着有些怪,可怪在哪又说不出,弄得他今儿早上即便是知晓他少爷已“大愈”,可也不知该不该例行地进来伺候少爷起早。哪知他少爷倒自己开门出来了,还给他脑门儿上赏了一记,他两手捂头,说道:“少爷,我就是想听听你起来没,还想着到底要不要进去服侍你穿衣用膳。”讲完,还勾头朝里看了一看,不是很确定那燕公子在不在里头。不看倒好,一看又叫他少爷朝他头上扣了一记,还冲他说着:“看什么看?令人将燕师弟的那份早膳也端来这屋就是了。”川儿一边“哦”着,一边匆匆退下,要去叫人将烧好的水打起盛入铜盆里端过来。
顾青城教训完他手下那不长进的川儿,折回房中,见那个燕真还是侧身向内卧着,本该是相当气的,可见他这样一动不动的,又倏忽间有些隐隐地悬心,想着,这也不对劲啊,这人是怎么了,往日一大早见到他时他都像是服食了十粒大泽兰丸那般满是精力,这会儿见他却又像是被饿了整三日,连个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似的。顾青城一面想着:我才是不会去为这人忧心,他哪怕动不了、成日家瘫在那榻上都与我无甚干系。却又是一面挪步凑近他,拿手指头捣了捣他的背,问道:“燕师弟,你醒着吗?还好吧,别吓我。”
还好这时他燕师弟转了头过来,对他讲:“不妨,我这就起。”这会儿的燕真也平复了些了,虽是心中仍旧不原谅他自己在梦里面对他大师兄做的那些苟且事,可他方才花了好一阵子在心里面宽慰他自己说,那全是在梦里面,怎能信得真,只是个梦而已,对大师兄自然是全然没半点不轨的意图的。宽慰完了,心中也稍释然了,便又能抬眼起来对上他大师兄的双眼而不想找条缝钻了。
顾青城听他这样讲了后,便说道:“好,你是在你房中盥洗还是在我房里?”一面说着,一面转头向这屋里的屏风旁走去,那处有木架子,上有槽位可放铜盆,他想着川儿不一会儿就该带人进来端水的端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捧茶碗的捧茶碗了。燕真速速拿了他置于脚底的衣裳披上了身,有所遮掩地掀开他那张罗衾起身下榻,说着:“我回我房中洗漱就是了。”这时川儿领着一行四个下人鱼贯由门帘处入内,下人们手中各拿着东西,顾青城朝川儿他们看了一眼,也没朝着燕真看便回应他道:“哦,好的。快去,记得来这屋用早膳。”燕真应着是,便匆匆掀了门帘子出去了。
过了约有一刻钟模样,燕真就又回来了。顾青城已坐在屋内圆台旁,等着下人们传膳进来。燕真这会儿的神色一派自然,倒不像是之前那样似有一些不舒服的,他也坐了下来。再没一会儿,便有两个这院的下人由川儿领着入内,将那些盛着新鲜热乎粥菜的碗与碟由膳盒中取出,一样样地摆放上桌。顾青城见燕真也无大碍,便也一点也不为他挂心了,也一句话也不跟他讲,自觉并没有什么好讲的。倒是燕真想起一些话来主动跟顾青城说说,两人就这般絮叨絮叨着把一餐饭吃了。
这日用完早膳,顾青城便又想着“下山”去那几个什么房中看看,视察一番,要端起他“正主儿”的架子出来。他便问燕真去不去,想着横竖这人也是要往那处跑的。燕真当然是要去的,于是两人商量着就一同往山坡下面走去了。川儿则又被留在了这处小榭中料理院中诸事。
等真到了山坡下面,燕真就问他大师兄究竟是要去哪一个房里,顾青城想了想,觉着倒不如今日就进那个冶铸房好好看看,昨日虽来过,可只呆了不多时便出去了,今儿不如呆久一些,也好将里头的铸造形景看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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