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中,此外不多也不少地并无他人。他们都不需要休憩,他们乐此不疲地在亭子外往来迁徙着。也许是觉得小亭子已没有多余的空地可供他们暂时停步歇息。从他们朝亭子投来的带着些许歆羡的目光中可以作此稍显自恋的猜测。
那个恐怕寝食难安的年轻男人在被她觉察着的时间里经过了不少于三十次的叹息后,且在最后一次发出一声几乎振聋发聩又婉转绵延的长叹后,终于腾地跳起身来,重重地拍打着与亭子有过接触的每一寸衣料,毫不留恋地一挥衣袖朝走道之外的闹市区扬长而去。兴许那边才是能够让他安下心来的世界。就像他对他所处的环境如只身在不必投入过多精力的荒野游荡一般,谁也没有对他的戏剧性退场多加一份较深层次的眷注。
一字一句地陆续看完两篇格调优美的译文,并没有因喜爱的作家的特色观点而衍生出对于他的新想法。那个年龄上大她近一个世纪的美国男人,在年少时于她心中确立的注入了她的私家情感的形象,并没有随着她年岁的增长而发生像蝴蝶成长一样的颠覆性巨变,甚至这十几年来也始终是稳定地一成不变。
合上书,收进帆布袋里,嚼完一条巧克力后,将耳机声音微微调低一些,侧过身子,右手臂横上栏杆,头枕在上面,脑子里有正中央两个老人的双脚轻轻触地的节拍,鼻前偶尔飘过烟味。很快地,它们渐渐黯淡了下去。不受管束的意识里开始淋漓浮现着一出出在黑暗中交叉冲印的画面,并有词句清晰的声音快于画面飞速升起。此时的她不在自觉思考状态,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画面是不受管制的回忆的自动放映。闭合的双眼在光亮下微微跳动着眼皮。那些画面和声音给她的模糊印象是深刻,却抓不住的。祁安紧紧地收拢眼皮,感到自己的眼球都在向内挤压。如此,那些画面和声音被驱散,留下了一片黑暗的空茫。她明白若再继续下去,将会是一片清醒的明亮。她放弃了挣扎,很快地,那些画面温柔地隐退,继而声音渐弱淡出,她恍惚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一个无边无际,感觉不到天空的,漫天飘扬着毛茸茸白茫茫的干花的黄橙橙的枯草原,没有一个人,感觉不到风,高杆的枯草却在晃荡。这是一个温柔而慵懒的梦境,她却从这个小梦中猛然惊醒,清醒意识第一时间听见《for you》的男声低吟,并感到自己曾经有紧咬牙关的口腔动作。一转头眺望外边湖面之际,惊觉一条不大的黑色的鱼垂直向上腾跃出水面在空中绕一几乎不见弧度的弯后旋即又垂直向下遁入水中。溅起的滴滴水花以及持续几秒向外扩散的淡淡圆形波纹,让她相信方才远前方闪现的并不是幻觉。只是深水处的鱼跃出水面击出水花的景致在寒冷气流控制之下的冬天并不多见。这种景象,使她莫名地感染上了一种褪不去的欣喜。
再从湖面回转头来,才发现打太极拳的两个老人不知于何时已经离开了。年轻男子果然是活生生的雕塑,看报纸的男人似乎有看不完的报纸,而已经不再吸烟的女人正在低头用手指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她喝了一口矿泉水后,再撕开一条巧克力,从而微微调高音乐声量。亭外依然往来喧嚣。
亭子里又进来一个人,脑后扎着一束掺杂了银发的短马尾,戴着银丝边眼睛,脖子上挂着配置高级的长镜头摄相机。一种专业人士行走江湖的形象,长时间行走于家门之外使他得以免于像其他中年男士一样身体横向膨胀开来。祁安不自觉地对他关注起来。
衣着朴素却面料优质的中国男人,脸上有历经种种自然之气却依旧泰然的风尘纹路。嘴唇紧抿,眼光不太柔和地锐利,给人以不适用轻佻的娱乐话题打开初次见面时的谈话局面的印象。与这类人相谈更多的是依凭自然之力安排的机缘。他还未卸下背上看起来颇沉重的黑色双肩背包,就将他胳膊下夹着的三脚架摆开放置在之前两个老人所占据的亭子的正中央。或者负重拍摄是他的常态。祁安看着他一气呵成地快速取下脖子上的摄相机,小心翼翼地架在高至胸前的伸缩三脚架上。之后经过一小会儿的镜头调整,微微前倾地俯着身子在摄相机里进行取景。点燃一根烟,在吸烟与透过相机看景之间间歇着来回作业。
她顺着他的镜头侧转身子向远处湖面眺望。
首尾处各自相互重叠在一起的两艘划船,由黑色颜料笔勾勒涂抹而成,不见倒影,一艘正驶进一片隐隐约约地泛着白色亮光的湖面,另一艘似仓皇逃离,正驶向一片墨般的无垠之境。船上屹立的摆渡者在某一处挥手打过一声招呼后,双双奋力摇桨似正迫不及待地远离对方。在两艘小船彻底甩离对方之前,各自船上的一名乘客都默契地低头表示正处于深深沉思的状态,谁也顾不上旁边船上的那个谁长什么样。偌大的整片湖面上,暂时再无其他人和船。
远处重重绵亘的矮山,黑色渐次变浅,难以觉察的最远处封闭的波浪形是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灰色。久久不肯离去的深灰色浓云将虚弱的迟暮之阳埋进灰色天空的深处,只是湖面上虚弱无力的点点闪烁白光表明西山顶上的太阳在彻底陷落之前仍会释放着自身的丝丝温暖光辉。
在两艘划船彻底驶离对方,变得没有任何甚至形式上的衔接时,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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