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感动,抓住李见碧的手腕差点哭了出来。
此时宴台下的白大学士正评诗,有位御台萧中书写了句“百花何须怨春短,深江不过两仞宽。”,那白大学士念完,随口问到:“我曲江水有多深?真只有两仞?”
那内阁立即有人接话道:“自然不是,据我所知,曲江江深三仞三尺,有《曲洲河鉴》可考。萧中书不过信口一说。”
这说话的正是内阁侍郞李长川,一言即出,这边一众御史都抬了头。这兰台做百官审录之事,讲究便是实事考据,最岂便是“信口”一说。李长川一句话戳中了这一帮人的死穴。
于是立即有人反驳道:“《曲洲河鉴》是以前在任知洲所着,至今已过数十载,早不做数。萧中书说得并没有错,这曲江河深就是两仞。”
那白大学士见态势不对,立即打圆场道:“两仞还是两仞三尺并无多大相差,是我多虑,多虑了。”
不想那李长川却不依不饶道:“做诗可天马行空,做事可不行。你兰台说错了话,便是说错了,何必死要面子强夺理。”
李见碧闻言挑了眉,道:“是真理我兰台自然认,只是《曲洲河鉴》确是数十年之前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侍郎用它来挑一句诗词的毛病,未免可笑。”
这李见碧开了口,那边内阁的梁业年果然就坐不住了:“纵然可笑,李侍郎起码还有个依据可循,你兰台信口开河,还不准别人说了?”
果然,死对头就该是死对头,连旁边的河深几尺都能争个你死我活,可见今天的太阳还是正常从东边升起的。范安眼见着这两方人马你来我往,心道真是吃饱了撑的,不如你跳下河去,等沉尸河底了,就知道这曲江水有多深了。
梁业年说完那一句,这边的李见碧竟破天荒没还口,他眼睛带着浅笑,却是往范安看了过来。
范安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全身受凉似的一凛,心道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河有多深!
其实在座根本没人在乎这河有多深,还不是为了争那一口气?
至于李见碧,这么多年了,他倒也不差这口气来活命。只是他一直不知范安这人心向何处,难得有这么个机会便抓住来试探一番罢了。他为范安请婚,为他斟酒,为他包扎手掌,不就是为了卖他一颗心么?
“范大人,你说这曲江水有多深?”李见碧道,“两仞?还是两仞三尺?”
范安张大了嘴巴看他,许久道:“我不知道……行不行?”李见碧冷笑了一声,他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花酒,侧脸飞过来一记眼刀,笑道:“绝计不行。”
那边的李长川见他许久不说话,催道:“范大人,你倒是说话!”
两方互不相让,怎么生生却拉死了他范安啊?范安只好站起来,他静默了许久,突道:“我记起来了!我曾在某书中见到过,说这曲江水睛天时水深两仞,雨天时水深两仞三尺。”
范安道:“雨多而水涨,所以两位大人说得都对。”
旁边两拨人闻言都愣了一愣。
四两拨千斤,这翻转的手段在座几十年的老狐狸也要望尘莫及!
你真是绞尽了脑汁不去得罪人啊,光天化日,这种两边拍马屁的事也有脸做得出来?李见碧一腔怒火堵在舌尖,明知他在信口雌黄,却偏偏说不出什么来反驳他,他第一次这样哑口无言,简直长了见识!
李见碧噔地放下了酒盏,抬头狠狠盯了范安一眼。许久平了平心气,笑道:“范大人说得好,你回自己的宴席上去吧。”
范安垂下了脑袋,颇为委屈地往自己位置上走。不想旁边的御史中丞突然伸出一只右脚,范安措不及防,啪地又摔倒了。
李见碧冷眼瞧了他一眼,道:“范大人走路仔细些,当心摔坏了脑子,再也爬不起来了!”
范安趴在地上,觉得那冷冰冰的声音落下来,唰唰唰地在他背上戳出了几个血窟窿。
直到宴散,李见碧也没再正眼看范安。
天色渐暗,李见碧乘车辇准备回宫。不想那范安突然跑过来把住了李见碧的帘轴,李见碧冷不丁见他冒出头来,几乎吓了一跳,皱眉道:“范大人。”
范安仰望着李见碧,眼里带着真诚的目光,没开口,却先伸直了手臂想来握李见碧的手。李见碧冷冷将他甩了开去,旁边的侍御史与李见碧同乘一车,见状连忙挡在了李见碧身侧,他手里咬着晏上进贡的黄桔,道:“范大人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再磨蹭着可要天黑了!”
范安哽咽着声音道:“我……今日在宴上多有得罪,只盼李大人不要生气……其实我心里对李大人极是仰慕,改天我……”
他话还没说完,李见碧已开口打断了他。“我不记得今日你有何得罪于我的地方。”他道,“范大人实事求是,一颗昭日之心不偏不倚,我敬佩还来不及。”
他说着放下了帘幕,开口吩咐打马走人。他一刻也不想再见到这油嘴滑舌的人了。
却没想那范安的脸皮实在厚得离谱,他竟然把住了车沿不肯松手,那马夫回头看了他一眼,不防范安冲过来,一手抢过了他手里的缰绳。
李见碧的车辇旁边便是一丛牡丹,范安手里握着那马绳不让车走,转身便往那花丛里捣鼓了一阵。不过几数转过身来,手里竟捧着一丛云紫牡丹,他冲过来,“咣”地又扑身在李见碧的辇沿上,伸手起了起帘幕,将那花束推到了李见碧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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