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统勋自己就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今儿露了意,善保就不能不识抬举。
可关键是,善保一个小举人,不论是一榜还是二榜,哪里是他能做得了主的?
做不了主,却要承担后果。
善保想想就觉得自个儿冤。
“莫不是要你殿试上有所保留。”余子澄斟酌道。
“先生,前年咱们和袁先生去潭柘寺,路上碰到的就是当今圣上。”善保直言相告,余子澄惊得手一颤,茶水洒在手上。
善保拿帕子给余子澄擦去茶渍,皱着眉,满心烦恼,“皇上文章经典,无所不通,又有先前的偶遇,我若是做得太过,就是欺君大罪。”
乾隆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
余子澄已经恢复自若,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善保,你还真有几分运气。难怪……”
才子是受人仰慕的存在。
自来才子大都恃才傲物,说通俗些就是眼里没人。
如善保这个年纪,能赋诗能行文,余子澄看来,无愧才子之称。
不过,善保脾气却是好的不像话,为人谦慎。
那日于潭柘寺山路,袁子才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善保仿陆放翁《卜算子.咏梅》,反其意而用,积极新颖;唯乾隆那首诗,认真评来只算一般,余子澄心有傲骨,不愿违心嘉赞,听了只是一笑,因不相识,未加妄议。袁子才也未多说,善保却素来为人和气,硬是找出优点赞了又赞,缓和了气氛,却不知无意间拍到了龙屁,得了那位青眼。
如今想来,这种宽厚可不就是善保的福气么?
善保有这种运气,余子澄也为他高兴。
只是两个臭皮匠商量了半日也没商量出什么好对策,福康安就到了。
福康安是来给善保送帖子的,“这月二十是丰绅济伦的生日,小东西说了,请他柿子叔叔去陪他过生日。”
善保笑着接过,在福康安头上敲一记,“偏你嘴碎,说一声就是了,哪里还用得着帖子,这么正式。”找开一瞧,帖子上方画了一枝肥嘟嘟的两个柿子,挤在一处,很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这也是福长安画的?”虽寥寥几笔,倒是有几分传神。
“我画的柿子,字是福长安写的,怕我上次把你得罪惨,你要面子不肯来呢。”福康安无奈,“屁大一点儿,想得倒不少。对了,还得恭喜你金榜题名呢。”话到最后,露出几分欢喜。
红雁送上茶,善保递一盏给福康安,收起请帖,“你跟丰绅济伦说,我定去的。就算我跟你生气,也不碍他们小孩子什么事儿啊。”
福康安讪笑两声,端着茶碗,眼睛在善保身上划落了几遭,“这身儿衣裳挺鲜亮,不错,你眼光见长啊。以前不好说你,白生了个俊模样,成日穿得跟老头子似的。”
“我最不喜青色,你瞧瞧,这京中数得上名号儿的府第,十家中九家的奴才的衣裳都是清一色儿的青色儿。”福康安点头,“这镶边儿镶得好,添了几分贵气。腰带换换,配条玉带,对了,我有两条好的,明儿改改给你使吧。”
善保奉行的是低调做人的哲理,再加上他生得好,在这个同性恋凶猛的年代,如今尚无权势,生怕哪天给人强~攻采~菊。
所以别人都往精干伶俐打扮,他相反,什么平常穿什么。福康安早念叨过无数次,还专门给他送过衣裳料子。
“这荷包也不成,太素了。”
“苏东坡都说‘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男子汉大丈夫,讲究什么吃穿。”善保瞪福康安,虽然是侍卫服,腰上那两只拳头大的玉佩就是上上等的羊脂玉,扣子是翡翠打磨的滚圆珠子,大拇指上一个翠玉扳指,碧透清澈……天天打扮得跟只花孔雀似的。
“苏东坡正精穷时说的这话,你也当真。”福康安盯着善保,不停摇头,“不行不行,这都要做官的人了,怎么着也得备两身体面衣裳。
“我衣裳多着呢,你别想一出是一出啊。”善保道,“你瞧瞧自个儿,恨不能头上顶上个聚宝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有钱似的。跟乡下地主老财有啥区别?一点气质都没有。”
“善保,你不会是瞧上我这玉佩了吧。”福康安拽下来悬在善保眼前晃啊晃的,打趣着问,“看你盯着半天了。”
善保没理会他。
“我这是一对儿呢,这可是了不得的宝贝。”福康安本想赠予善保一只,不过也只是想想,炫耀似的晃一圈,重又系回腰上,将盏里剩下的茶喝了,起身笑道,“今儿我替班,得早些进宫,二十那天你记着过去。”
“知道了。”善保送福康安到大门口,小喜子就在门房侯着,抱着福康安的长刀,瞧见主子出来,小喜子几步迎上前。
福康安接过刀,对善保道,“行了,回去吧。”
“路上小心,别骑快马。”
福康安想说句“哆嗦”,心里还是有些臭美,上马走了。
到胡同口,福康安回身瞧去,善保仍站在门前望着他,福康安那颗臭美的心顿时冒了泡,心想,该不会善保对他也有那个意思吧。
若干天后,福康安发现善保就是个烂好人,对谁都一样,要目送出二里地。
许多年后,福康安醋兮兮的旧事重提,善保混不在意道,“哦,这个啊,于我不过是多站片刻,既显出我周到,也让人觉得被礼遇重视,何乐不为呢?”
善保就靠着这种收买人心的礼遇,收服了一个又一个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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