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风依涵才不是对秦姑娘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不让秦筝薇打扰到王大夫”这条命令,半是自己主动要求,半是越陌顺水推舟的明示。
到不是越陌不相信王谢定力,只不过,他也想和王谢抓紧时间,多多相处。
现今的王大夫也很知情识趣,除了上课外,能不出去就不出去,能呆在小世子身边,就拿本杂书连看带念。喂饭喂水,洗发擦身,将菲菲日常贴身工作抢了大半,且甘之若饴。看着他抱着小康在一边玩,越陌一点都不觉得闹。
王谢只在越陌处理公务时,自觉回避。
今天菲菲给越陌念信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小少年跑来报信,有快马和篷车过来。
前脚刚刚收到信,后脚小院外头就响起热情招呼:“重芳!重芳!我来看你啦!”
——四条腿终归比两条腿快了不止一点半点,尤其是林虎峰的坐骑是那匹神骏通人性的宝贝大黑马。
于飞庄不在春城之内,郊外不用牵着马走路,他直接打马飞驰,眨眼就到了庄门口。张伯认得林虎峰,这位跟主人家是登堂入室的交情,不用禀报,林虎峰把马往门口一拴,轻车熟路自己往王谢院子里走。
越陌躺在里屋,听见林虎峰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不可置信的愣住了。
这是他变成越陌以后,初次听见林虎峰的声音。
而脑中一直萦绕的、恍然如梦的零散记忆,忽然就随着林虎峰的声音,撤去云雾缭绕的面纱,变得清清楚楚。
在变成越陌的头几天,他一直在梳理记忆,大量原先越陌留下来的记忆如潮水涌至,仓促间只能大概滤过一遍。而夹杂其中的,他也不清楚是梦境,是前世,是今生,是未来,或者到底是什么。
林虎峰的声音,在他的一个不知真假的场景中,听到过。
在那个场景里面,他依然双目失明,只能摸和听。
摸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灌木枝,大大小小的树干,粗糙石头和冷硬泥土。听到的是外面是呼呼风声,树木窸窣声,偶尔有凄厉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
身上只有两层单衣,冻得发抖,指尖冰冷麻木,腿骨钝痛,身体下面不能启齿之处非常难受,极其熟悉的难受。
他不晓得身在何处,大概是荒郊野外。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大概是晚上。
印象里,他只是知道,那个时候的少爷不是现在互通心意的少爷,而是一直打骂他嫌弃他的少爷。少爷带他出门,车子行了很久很久,然后……然后少爷叫他下车,拿了他的盲杖,给了他细细麻绳的一端,让他往前走,一直走,走到绳子绷紧为止,少爷特地给出解释,要拦截什么东西。
他走了又走,一直没有停下来。
而绳子,从来也没绷紧过。
如果他站在原地缠一缠,会发现这根麻绳长不过一丈。
甚至,一回头就能看见绳尾。
他看不见,但是心里太清楚了,以至于连停下来缠缠绳子都没有做过。
——绳尾拖在地上,蹭过落叶和土地的时候,怎么会没有声音。
他耳力很好,甚至听得见远处轱辘辘的车轮声。少爷终于不要他了。
他觉得少爷的态度太明显了,自己之前吃过的苦和现在比起来,就是个笑话。这样也好,生无可恋,手里有一根绳子,是用来自己了结自己的么?
身上渐渐冷起来,如果他自己了结自己,还是找一个偏僻的地方为好,这里既然有车马可以到,自己的尸体必然会被发现。他不想死了以后还被翻检身子,尤其是这样残坏的身子。
对不起,少爷,我很笨很没办法,伺候不了你了。脸庞湿冷,他知道自己在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就这么摸索着乱走,身边树枝越来越稀疏,他冻得哆哆嗦嗦,完全麻木,感觉不到。再后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从斜坡滚了下去,大概……在昏迷之前,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同时耳边就听见一声惊呼。
他一直想不起来,现在倏然醒悟——那是林虎峰的惊呼。
随着这声音,他不由惊得睁开双眼——咦?自己又能看见了?
一只手拍拍他肩膀,带着笑意:“柳长官这是瞌睡迷障了?”
“……嗯。”他回头看见隔壁殿的典吏长,他的白衣同僚关切的脸,不由点点头,很自然地道,“没关系,只不过梦见活着时候的事。”
“这几天大家都忙,你也要保重身体,昨天的功德卷宗你可审阅完了?我帮你带去给判官罢。”白衣同僚坦然从他面前拿走一卷文书。
他道了谢,对方离开后,他才有空打量这间高有一丈,广袤无边的大殿,自己正坐在一张桌案之后,不过是位于大堂前方数百桌案中,最前方最高的一张,周围来往青白衣的小吏,有的奋笔疾书,有的在大堂后面无数个书架之间来回穿梭。刚刚他在瞌睡,下面的人便不敢打扰到他,见他醒来,方抱着书卷走到他旁边禀报处理。
他叹口气,从一名小吏手上拿过文书,一边工作,一边才想起自己早就死了好几十年,现在在阴司,从小小的书吏做到一殿的典吏长,也有好几十年了。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被抛弃又被好心人救回去,他当那次是最后的转机,或许少爷会好好过日子。
然而,并没有。
他的全部念头,最后随着死亡而戛然而止。
最后一次,他的少爷会记得他么?
他是为了少爷而自尽的,好让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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