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陶胜龙自己却老了,两三年前的时候,陶季跟个小孩儿一样,在夏天穿着短裤趴在他肚皮上睡觉,自己只要一只手就能提起他来,随便踹他一脚,他有些恼火的瞪着那细长的再睁也不会变大的眼睛,对自己翻个白眼。
陶季虽然从一开始就对自己隐瞒太多,顾虑太多,恨意太多,但似乎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和永不老的心,想着这小子就算搅出再大的风浪,自己也能管得住他。
而现在似乎已经不行了,总有一种自己老了,圈不住这只小豹子一样的感觉了。
陶胜龙把手放在陶季瘦削的肩膀上,顺着骨架摸了下去,一直顺着胳膊摸到了他的手,果不其然,他藏在腰后的右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在他握住那把匕首的瞬间,陶季僵了僵,然后认命一般松开了匕首,任凭陶胜龙夺了去。
“你就算这时候也想杀我啊。”陶胜龙看着匕首笑了:“是了,如果你能杀的了我,你也算遂了愿。反正你自知自己出不出手,都要死的。”
陶胜龙把匕首放在了一旁的木头茶几上,然后拿起了桌上的一把手枪。那是前不久他从国外花重金买的还在展览的新型号,是打算送给陶季的礼物。那把枪微凉的枪口抵在了他太阳穴上,陶胜龙俯下脸来细细地看着他,说道:“你害得我北高地的兵损了近三分之一,上百亩罂粟田被夺,不得不急行军从战况中逃出来,深夜驻扎在这种地方。你真是长本事了。”
那声音低沉极了,嘴里的热气带着熟悉的烟味与古柯叶味儿,笼在陶季的脸上。他看着陶胜龙的面庞压下来,说完最后一个字后似乎想吻他。陶季毫不犹豫的偏了偏头,躲开了这个意义不明的吻,陶胜龙顿了一下,“等到我也死的那一天,你到地府再来杀我吧。”即将迎来的杀死陶季的这个行为,是这么的让他兴奋又满足,无奈又怜惜。
……我不想有一天你踩在我头上,所以。
他扣动了扳机。真好,我养育你,我训练你,我喜欢现在的你,我害怕未来的你,然后我杀了你……真好。
“砰。”草棚下的灯泡震了震,然后又渐渐恢复随着风雨摇摆的晃动。
*
陶季就是把梦做到这里的时候醒的,他正躺在草席上,空气冷的他忍不住蜷了起来。屋里一片漆黑,他咳嗽了两声,就看到草席旁边趴着的一大坨东西惊得一抖,随即就有一只大手似乎摸索过来,那只手宽厚而温热,在草席上窸窸窣窣的摸索到了他的膝盖,那个人就安心地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手还没拿走,陶季的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我饿了。”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白天的丢人行为,腆着脸开始要东西吃了:“你有什么吃的么?”
草席旁的地面上,一盏油灯被点亮了,微弱的红光中,那个身材高大的绿眼睛男人从席子边站起身来,看着他昂起的脑袋叹了口气:“你等会儿。”
他才看清这间小小的土房子里,一扇高高的小窗外是蓝的发黑的夜空,高大的男人随着离开油灯的一团光亮而隐入了黑暗之中,陶季对着灯光发了会儿呆,那个男人就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
“你竟然没有逃走。”穿着脏兮兮灰色短衫的男人盘腿坐在了席子旁,把那一碗凉凉的东西递给了他。
“因为我饿了。”他看了看碗里煮熟的类似豆子一样的东西,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含混的说道。“而且我的目标是杀了你,我为什么要逃。”陶季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那个肤色和发色都与他截然不同的人。
“你是……美国人?”脑袋里地域概念不怎么明显的半文盲陶季问道。
“苏联人。”那个男人回答道,他似乎心情还不错的看着陶季的粗鲁吃相。
“啊,那真可惜,听说美国人都很有钱。”陶季知道的国家不多,他叹了口气。
“苏联也很有钱。”作为苏联人,阿历克赛一点都不想被老对手踩过一头,他回答道:“苏联有很多先进的飞机和舰队,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
“啊,飞机。”陶季听到了他感兴趣的内容:“你坐过飞机么?”
“自然坐过,我以前是伞兵出身,后来又做了轻骑兵,对于飞机很熟的。”对面的人说的是陶季从未听过的语言,但他偏生又听得懂。就像是脑袋里被塞进了关于那种语言的词汇,他只要稍微反应一下,就能理解对面人说的意思。想必对面的男人也跟自己一样,所以陶季依旧说着自己的闽南语。
“原来你经常坐飞机啊。”想要显摆自己曾经坐过飞机的陶季遇到了真正的伞兵,有些丧气。“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历克赛·托洛茨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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