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推开教室的门,里面菜市场一样闹哄哄的人声立刻安静了一刻,对于八九岁的孩子来说,死人还是件很遥远很陌生的、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激起他们不恰当的好奇心的事情,一双双眼睛就那么盯着谢一进教室的身影,然后低低的议论声响起来。
那些目光让谢一觉得有些冷,有些怕,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头低低的埋在脖子上厚厚的围巾里,看不懂他们的意思。是怜悯?新奇?或者别的什么的?缩在有些长的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攥了起来。那么一刻,谢一想逃出这个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教室,可是却没有移动脚步的力气。
忽然,谢一的身体猛地被人撞到一边去,肥嘟嘟的崔小浩和一帮小男孩擦着他跑进了教室,故意把他撞到一边去,谢一的肩膀重重地磕到了门框上,疼得麻木。
崔小浩回过头来,细小的眼睛被肥肉挤得像是一条缝,不怀好意地冲他笑,阴阳怪气地说:“给谢娘娘请安。”
谢一前额的刘海垂下来,别人看不见他的脸,他觉得脑子里有一根筋在不停地跳动,好像要爆炸一样。只听崔小浩捏着嗓子,摇头晃脑地开始唱:“小白菜呀——叶叶黄啊——两三岁呀——没了娘……哎哟!”
谁也没看见王树民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崔小浩一句话还没唱完,王树民已经猛地扑过去,一双眼睛瞪得小老虎一样抡在了崔小浩脑袋上,然后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上,旁边女孩子的桌子上的书本被小胖子挥舞的手臂扫下来,掉了一地都是,王树民骑在崔小浩身上,照着小胖子的脸就是一拳头:“我让你说,让你再说!”
崔小浩张着嘴使劲挣扎,可惜一身肥肉看着横,打起架来衰得不行,挨了王树民两拳头就鬼叫着嚎起来。梳着两条麻花辫的班长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给你们告老师!”
可惜小姑娘尖细的嗓音没盖过崔小浩杀猪似的嚎叫,也没盖过一边已经跳到桌子上摇旗呐喊唯恐天下不乱的臭小子们,挥着胳膊满脸兴奋地大喊敲锣边儿:“打他,打啊!使点劲嘿!”
这下别说是菜市场了,疯狗市场都没有三年级二班热闹。
这动静很快把巡视的年级主任给招来了,戴眼镜的中年胖子一脚踹开了教室的门,脸色难看得活像电视里青面獠牙的商朝文物,光秃秃的脑门上一根青筋跳得欢快极了,脸红脖子粗地冲着王树民大喊:“干什么呢?!太不像话了,你们班老师呢?!”
伸手就要把王树民拉下来,王树民打红了眼敌我不分,张嘴照着年级主任的手“嗷呜”就一口。别看“地中海”的年级主任身材庞大,动作却迅捷得很,缩手的速度好像武林高手,没让他给咬着。
年级主任这一气非同小可,扯着嗓子叫唤起来:“反了反了,你还敢咬人?”大手抓住王树民的后背衣服,硬是把张牙舞爪的小王八从崔小浩身上给拎了起来。
班主任李老师匆匆忙忙地从门口冲进来,天可怜见的,大冬天脑门上居然出了一层薄汗:“怎么了怎么了?王树民?崔小浩?怎么又是你们俩?!”
年级主任一张嘴,训人的词儿简直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李老师陪着在一边听着,一边帮腔,最后以把两个小兔崽子揪到办公室去告终。临走的时候李老师抬头扶扶眼镜,威严的眼睛扫视了一帮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展开狮吼功:“看什么看?不上自习啦?回来课堂考试,听写课文,谁不会就给我抄五十遍!”
众人立刻鸟兽散。
谢一混在推推搡搡的小朋友们中间,回到自己空了一个假期的座位上,坐下来拿出被泥汤泡过的皱巴巴的新书,用小手抹平了,打开来,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手里拿着铅笔,不由自主地在课文旁边空白的扉页上乱画,画来画去却停在了两个字上“去”“死”。
为什么你们都不去死?
这句话在他胸口头脑里徘徊不去,把所有的念头都挤了出去,他攥着铅笔的小手关节发青,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笔尖“撕拉”一下把书页划了个口子。同桌的小女孩正全神贯注地背着课文,没注意到她好像不一样了的同桌。
为什么你们都不去死——
第四章 爹呀娘呀
鉴于王树民同学梗着脖子的不合作态度,以及崔小浩迫于某人淫威下只敢干嚎,说不出一句正经话来的情况,班主任李老师气的脑袋冒烟,活像个大茶壶。
年级主任在一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从学习态度谈到人生感悟以及严肃华丽的三观问题,最后化身伟大的预言家,断言如果再这么下去,那黑乎乎臭烘烘的号子就是俩兔崽子的最终归宿。
当年江姐说,竹签子是用竹子做的,但是共产党员人的意志是钢铁。当一个人打定了注意不张嘴的时候,那是天王老子都没办法的。李老师最终也没从王树民嘴里翘出一点信息来。最后年级主任大手一挥,用上终极绝招:“叫家长!叫家长!”
看见爸妈来了,王树民脖子也不梗着了,立刻从小老虎退化成小兔子,低声把事儿说开了,虽然打架是不对的,但是毕竟这属于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助人为乐行为,从某方面来说,王树民同学的正义感还是值得鼓励的,李老师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难得王大栓和贾桂芳这辈子也讲了一次理,除了在李老师面前补偿性地照着王树民的脑袋瓜敲了两下之外,真没怎么难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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