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济闻认出那个朝前走不回头的大人是他自己,那是他每个星期日去看兰星,最后留给兰星的背影。他跟他说再见,摆手,兰星也朝他挥手,如果他稍微多停留一分钟,兰星就会催促似的连连挥手。他以为他的到来跟离去对兰星来说只是一个时间表上必须履行的事件,像钟表上的时针,必须一步步走完,每一步都要刚刚好,不能多,不能少。
他又忘了王医生告诉过他的话,兰星也有自己的情绪,只是他表达的方式跟普通人不一样。
在每一个他挥手告别的星期天晚上,兰星自己一人回到那间小房间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吗?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被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也会觉得孤单,他的孤单跟所有人一样,像艘汪洋中的小船,独自飘荡。
蒋济闻很快就做了决定,让兰星搬出疗养院,跟他住在一起。
他的决定很突然,疗养院跟王医生都很惊讶。王医生有点担心蒋济闻是否能照顾好兰星,蒋济闻是单身,没有其他家人,自已一个人照顾一个自闭症患者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而蒋济闻此前从未有过经验。
“你还要上班,你上班的时候兰星怎么办?”王医生问。
蒋济闻说:“找个特殊学校,康复中心,或者仍旧送到疗养院,下班后我去接他。”
蒋济闻觉得自己有些疯狂,他很少有疯狂的时候,或者应该说几乎没有过。一个三十几岁的单身男人,照顾一个十六岁的自闭少年,而这种照顾是没有尽头的。
“你结婚的时候怎么办?”王医生问。
说实话蒋济闻不觉得自己会有结婚的时候,他是性冷淡,同时他也情感冷淡,对男女都没太大兴趣。兰星是唯一的例外,奇怪的例外,他不知不觉就跑进了蒋济闻的心里。
“如果我结婚了,我跟我太太可以一起照顾兰星。最坏的情况下,我还可以请一个看护来照顾兰星,这些都不是问题。”蒋济闻说,“你知道兰星需要什么,我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要跟他住在一起,他得回来。”
他居然用了“回来”这个词。
一旦做了决定,什么都变得简单了。蒋济闻早就搬出了蒋家的那个大房子,自己单独买了间公寓。对单身汉来说,公寓不算小。蒋济闻腾出一间房当兰星的房间,床跟衣柜都是现成的,只需买一些新的小东西。蒋济闻打算等兰星出院了,带他一起去买。他对兰星说:“以后跟我一起住。”肯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一起?”兰星缓慢地说出一个词。
蒋济闻的伤并不要紧,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上的伤痕有些吓人而已。他几乎天天都陪着兰星,看他画画,跟他说话。也许是他的陪伴,兰星的情绪渐渐好转,终于肯开口说话。
蒋济闻拿过兰星的画笔,在纸上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他以前学过素描,不怎么样,但画两个小人没问题。
“一起。”蒋济闻把画笔还给兰星。
“一起……”兰星比划着那两个小人,喃喃低语。
“当然──”蒋济闻说,“我上班的时候,你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得把你送到疗养院。晚上下班后,我就去接你。”
蒋济闻已经让秘书去找寻,看看有什么地方能让兰星待着。学校是不可能了,兰星的情况特殊,而且恢复的程度也没有好到可以融入群体当中;而康复中心里面都是小孩子,兰星的年纪又偏大。最后只好再把他送到疗养院去,他在那里习惯了,蒋济闻料想应该可以很容易适应下来。
兰星一时并不能完全懂得蒋济闻的意思,他有点困惑,伸出手无意义地在空中抓了抓。蒋济闻握住他手,亲了亲。兰星停下动作,眼睛扫过来扫过去,最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摸着蒋济闻的脸颊,那里有几道车祸留下的擦伤。
“疼……”
他在以他的方式,关心着蒋济闻。
蒋济闻握住他双手,大么指轻轻摩挲着细细的指骨。
“不疼。”他说。
与每一次变换环境时的烦躁不同的是,这次兰星很平静。蒋济闻带着他回疗养院搬东西,尽管已经把大部分绘本跟画具留在了疗养院,还是收拾出了几个大箱子。车后箱放得满满的,车后座也不留一点缝隙。兰星坐在前座,好奇地回头张望那些纸箱子。
“画……”兰星指着某一个箱子说。
蒋济闻头也不回,专心开车,“回家我们就整理出来。”
“回家?”兰星说话带着一点上扬的音调,好似发出疑问。
“是的,回家。”蒋济闻说。
东西挺多,蒋济闻上下楼搬了几次才搬完。他下楼去搬东西时,兰星得一个人待在陌生的房子里。蒋济闻叮嘱兰星坐在沙发上,别动。他还拿出一本画册,让兰星有事可做。下楼的时候他心脏直跳,电梯到达地下车库时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到车子边,飞速打开车门搬了箱子就走。看着电梯一层层亮灯,像沙漏的倒计时,莫名让他烦躁。电梯门刚一开他就冲了出去,推开门一看,兰星好好地坐在沙发上,没看画册,看着他,表情平静。屋子里一切都好,所有的东西都好好地摆在原来的位置,没有成碎片。蒋济闻松口气,把箱子搬进兰星房间里。他站在小小的房间里,突然笑出声。
他们一起整理好所有的东西。蒋济闻打开箱子,把里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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