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十天过得好像比第一个更为漫长,葛为民觉得自己快要呆不住了。恰好住在隔壁的远房表哥要到镇上一趟,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去。镇上可以收到手机信号,葛为民想也不想就立马点头了。
到了镇上,葛为民找了借口和表哥分开後,马上打开手机。
刚一开机,一条接一条的短信就蹦了出来,收件箱都几乎爆满。大部分短信都是来自高新的,从葛为民来到家乡算起,每天至少一条,工作汇报似地向葛为民描述自己今天干了什麽,去了哪里,吃了些啥,叮嘱葛为民要照顾好自己,结尾必定是一句“啊,不过现在你一定看不到这条短信吧?”
葛为民有点想笑,但随即胸腔就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占得满满的,以致他的手指自动就按通了存在通讯录第一位的那个号码。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葛为民能够清楚地听到那头传来的急速而压抑的喘息声,然後才是急切的声音:
“小、小葛?”
葛为民说: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灾难性地乒铃!啷声,隐约还听到男人的咒骂声,葛为民皱起眉头:
“你在干什麽呢?”
高新“嘿嘿”了两声:
“我在咖啡厅里打工呢,不过现在已经走出来了。”
接着又兴奋地问:
“小葛,你在那边怎麽样了?我看天气预报说你那儿天旱呢,对你有没有影响?饮食还习惯不?乡下蚊子臭虫多呢,有没有被咬着?你爷爷还好吧?那边的芒果树结果了没有?”
连珠炮地问了一通之後才忽然想起来:
“小葛,你怎麽可以给我打电话了?”
葛为民忍不住笑了起来,说:
“那麽多问题,你要我回答哪一个啊?”接着又向他解释道:“镇里可以收到手机信号的。”
两个人在电话里畅快地聊了半天,火辣辣地艳阳天里,握在耳边的手机发烫得快要把他的耳朵烧起来。葛为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麽,只知道高新的声音清晰地从手机里传来,不停地在耳边盘旋打转。真是奇怪,他以前怎麽就没觉得高新的声音其实还挺好听的?
直到葛为民的卡快没钱了才挂断电话。高新挂电话前说:
“把你亲戚家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我有空就打过去。”
“神经啊你,两男的天天抱着电话聊天别人会觉得奇怪的,你还是等我哪天到镇上了再打给你吧。”
电话那边沈默了一下,才说:
“那好吧,我等着。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你也是,别一没人在家就用泡面对付过去。打工也别太拼命。我挂了啊。”
“嗯。”
“那我挂了。”
“小葛……”
“什麽?”
“……没什麽,你挂吧。”
葛为民从镇里重新回到没有信号的乡村,想起电话里短暂的沈默和高新最後那声“小葛”,不知怎麽地就觉得高新有些可怜。小乡村的晚上除了守着电视机再没有别的事情好做,葛为民干脆干起了打小学後就没再做过的事情──写信。
信写得不长,能聊的在电话里也聊得差不多了,葛为民一封信涂了写,写了涂,到最後风格已经跟高新的短信出奇地相似了,基本上就是事无巨细地报告自己的吃喝拉撒。信寄出去一个多星期後就收到了高新寄来的加急回信。拆开来,是张电脑打印的a4纸:
“小葛:你好。我字写得不好看,怕手写的你认不出,所以就打印出来了。不过我特意选了华文新魏的字体,看着还挺有手写的感觉吧?嘿嘿……”
葛为民黑线,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抽风。笑着把那封信仔细看了几遍折好收起来,跨出门,正看到葛老爷子蹲在小土屋的门前,逗着别人家一岁大的孩子,笑得眼都眯起来。
邻居乐呵呵地跟他搭话:
“您这年纪,该有曾孙子了吧?”
八十多岁的葛老爷子握住孩子胖乎乎的小手,说:
“我有两个曾外孙啦。”然後又指指葛为民,说:
“不过要抱曾孙子,还得指望他咧。我们葛家就他一个香火。”
等到邻居抱着孩子进去了葛老爷子还是笑眯眯地,说:
“为民啊,再过三年我就该抱上葛家的曾孙了吧?”
葛为民低头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
“爷爷,如果我不想结婚呢?”
葛老爷子笑眯眯地没当一回事:
“怎麽,被哪个女孩伤到心了?没事,好姑娘多着呢,咱家为民以後一定会找到一个漂亮的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的。”
葛为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不是。我就是……就是觉得不找个女孩一起过也挺好的。不结婚……也没什麽吧?”
“这傻孩子,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该成家立业,谁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不结婚怎麽行,老天爷造出男人和女人,就是要组成家庭一起过日子的。傻小子,等你有後娶了个媳妇儿就知道有个家的好处啦。”
葛为民嘴巴动了动,最後还是没有说下去。
蜜糖年代(五十五)
等到葛为民攒够了好几张尝试了几种不同字体的a4纸,以及随信寄过来的几大包裹从薯片到鱿鱼丝的零食之後,漫长的暑假也终於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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