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前者是利欲熏心,那么后者便是灭绝人性。
康熙自己也打仗,也杀人,可是那都是对敌人,但这些人,下手的对象却是自家的万千子民,而目的,不过是为了给沉船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沉默片刻之后,康熙从水面上收回目光,起身将树上挂着的胤祚的xiè_yī取了下来扔给他,道:“衣服干了,赶紧换在里面——你这身细皮嫩肉,再被磨下去,真要破皮了。”
“哪就那么夸张了?”胤祚不满道:“儿子可没那么娇气。”
还真就这么娇气。
片刻后,胤祚对着身上一道道细细的红棱无语,心想这全是胤祚这壳子的错,他前世的时候,吃的是很小心,但衣服可从没讲究过!
康熙背对着胤祚坐着,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小刀,在树上刻着记号,记录水位,一面道:“朕的儿子里,最娇气的就是你了,里衣永远只穿细棉布的,要厚要细要软要透气。内务府为了这个伤透了脑筋,地方上进的统统不成,不得已只能找了两个织娘专给你织里衣料子,连线都是专门纺的……前儿朕还听见旺财那奴才给你抱不平,说他家主子最节俭不过,里衣都只穿布的,朕听了都想笑。”
胤祚差点要捂脸,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吵着要穿细棉布的是他没错,那也只能怪这个时代织布技术太差,不怪他!
一面奋力的套裤腿——可能是泡过水的后遗症,他觉得自己从骨头到肉都是酥的,坐在地上抬个脚都要费老鼻子劲。
康熙问道:“要不要朕帮你?”
胤祚连忙摇头:“不要!皇阿玛你不许回头!”
康熙摇头失笑:这一整夜喊冷一会喊热,一会冒汗一会发抖的,你以为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长脚换上的呢!
到底还是没回头,算是给这个自欺欺人的儿子留点颜面。
一直是康熙忙着,胤祚也想出点力,没奈何没有康熙的帮忙,他连桶都出不去,留在桶里帮忙吧,却两只手软的连衣服都拧不干,不得已只能继续窝在桶里当啃老族。
“皇阿玛快看,那边有个大家伙漂来了,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漂在水上,寻宝就是唯一的乐趣了,可惜没有鱼竿,否则胤祚很想尝试下水桶里钓鱼的感觉。
康熙看了一眼,轻叹一声,将他的头扭了过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
“什么?”
胤祚挣脱康熙的手,将头又扭了回去,脸色瞬间煞白。
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单衣,胤祚还可以看见上面打了两个灰扑扑的补丁……女孩头发散着,将整个脸遮了一大半,露出少许惨白的肌肤,和一双鼓胀的眼。
树枝终究没有将女孩拦下来,她就那样,顺着水流慢慢漂远,直至再也看不见,但胤祚却总觉得,那双眼睛,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老六。”
胤祚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皇阿玛,我没事。”
这只是一个开始,继小女孩开始,又不断有尸体浮了起来,顺水漂走。
胤祚沉默的看着这一切,连勉强的笑容都再维持不下去。
晚上,康熙将树上晾干了的衣服一一扔回桶里,自己也跳了进来,发现胤祚坐下桶里,手里缠着打湿的布条做笔,在木桶上壁上,写写画画。
“这是什么?”
胤祚抬头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儿子在算这水什么时候会退。”
“算出来没有?”
胤祚点头:“最多两天。”
“两天?”康熙不见欣喜,反而皱眉道:“为什么会这么快?”
对他们来说也许算是好消息,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胤祚的声音哽咽起来:“水会流到别的地方去……”
胤祚用手在桶上画着,他的手还是没什么力气,太使劲就会发抖:“儿子看过舆图。黄河的河床高,河堤是在这个位置被炸开的……”
他几笔就勾出周围的地形,他低着头,脸埋在阴影中,康熙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手在木桶上描画着,轻轻的发抖,声音低低的,也在抖:“儿子大致算了一下水量,水会从这里,先向南流过这一片,然后向西,这里地势低,是一片平原,人口稠密,然后……”
随着他手上加劲,他手中的湿布画下的痕迹,从一开始的一道细线,变的如手指粗细,又变成指节般的宽度,湿布随着他的话语,在地图上抹过,在他手指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片触目精心的湿痕,这些湿痕仿佛化作茫茫大水,在地图上缓缓蔓延,吞没一切。
胤祚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康熙一把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画下去:“老六!”
胤祚抬头,眼泪夺眶而出,在玉白的脸上纵横流淌:“为什么要炸堤?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还要炸堤!为什么要炸堤!”
“老六,”康熙将他的头按在怀里,低声安慰:“没事,别想了老六。”
“皇阿玛,若是当年,我在天花中死掉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要是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是你的错,胤祚……是朕,是朕……不该姑息养奸!”
康熙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胤祚开始发烧。
身体和心理的创伤在压抑了一日一夜之后,终于还是爆发了,康熙除了用衣服将他一层层裹起来,抱在怀里给他取暖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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