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与沈夜一同前往混沌之间,地下室光线晦暗,扑鼻而来的浑浊空气中混杂着陈腐的腥气使沈夜不适地微微蹙眉,二人前行片刻、陡闻一声嘶哑的痛嚎,沈夜立刻张开结界将少恭护在身后,走过转角便见瞳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整个人湮没在黑暗里、一线赤芒稍瞬即逝,已是将那只妖瞳重新封起。
欧阳少恭握住沈夜的手,示意他安心方才上前一步,“过了这么些日子,听这叫唤倒还精神着。”
“本来确是已叫不出来,用了些手段便叫出来了。”瞳似乎有些兴奋,不紧不慢道,“先生说过,人皆有底线,而折磨一人最佳之法,便是踩着他的底线为所欲为,如此徘徊于清醒与疯魔之间,将之迫至崩溃的边缘、却又终不能得以解脱——我便将魇蛊植入他的后脑,这魇蛊能将一人最为恐惧之事以噩梦形式呈现……”
“……罢了。”深知瞳一说起这些就没完没了,沈夜立即出声打断他,“可有问出些什么?”
瞳顿了顿,操纵轮椅转向一旁的桌子,于这一线薄光下伏案书写,半晌后将写好的名单交给沈夜,“知晓欧阳先生一事、并密谋商议之人,适才之后,当已齐全。”
沈夜将那些人名迅速审视一遍,才点了点头,对瞳说,“辛苦了。”又看着少恭,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我便先行一步,师父呢?”
少恭松开他的手,“你且去吧,我与七杀阁下有事相商。”
“嗯。”沈夜转身沿来时之路返回,甫刚行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瞳,那两个人不必再用刑,是养蛊还是杀了,由你决定。”
“属下领命。”瞳顺从地道,静静打量沈夜背影片刻、神色带了些几不可见的微妙,“大祭司为何不如常亲自处置?落在属下手中,只有养蛊一途了。”
沈夜却无意回答此问,只是稍稍侧过身、回眸瞥了刑室内那两人一眼,瞳底的冷光尖刻如刃、又薄又凉。
待得他完全离开,瞳才蓦地低笑一声,“只因他们想迫害先生便遭此报复,先生可真是收了一位好徒弟。”
欧阳少恭却反常地沉默不语,他低垂着眸、半张脸掩在阴翳里看不清神色,良久之后似是笑了一下,叹息般的言语回荡在空寂的室内,听着有些模糊,“是啊,这么好的东西,我几乎……想要据为己有了。”
在此之前,欧阳少恭一直以为他对待沈夜尽善尽美,不过只为等待有朝一日报复沈夜当年说下的轻狂之辞:沈夜虽对生命存有执念,但若值得、就此舍身亦无不可,那便看看他在生死关头的抉择;沈夜认为即使终不能得偿、仍要坚持付出,那便让他亲自尝尝被人忘恩负义的滋味;沈夜一心求得荣辱与共、生死不离,那便成为他心目中既定的人选、再适时背叛即可。
众叛亲离、被漫无边际的煎熬折磨得发疯,被累世的恨意吞噬殆尽,太子长琴曾经历经的苦楚,势必要让沈夜一件一件仔细品味,而后再看看他还能否说出那些天真的戏言——然而沈夜拥有的东西着实太少,杀了他所憎恨的亲生父亲并未对他造成多大的冲击,筵席之上更是不惜以命相护,所谓生死关头的抉择不言而喻,或许是从那之后,他对沈夜的心思变得有些不同了。
少恭眯着狭长的双眼,不言不语凝神细忖,沉思之时,大抵仗着周遭一片漆黑、面上神色一改惯常的温文尔雅,硬生生露出几分凶煞乖戾来。
那个叫谢衣的给他的感觉委实不太好,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他终会背叛沈夜,事实上,他的本意是听之任之、静待沈夜自食恶果,奈何直到沈夜握住他的手、说着“原来师父是忧心于我”时,方才蓦然顿悟竟不知不觉在阻止他收下谢衣——如此,是否也算得忘记了为何出发?
欧阳少恭静静挑起唇角、于是复杂的表情里便又多了一丝讥诮。
沈夜的底线,除他之外、或许只剩沈曦与华月,如若不出意外,他的下一个计划原是当着沈夜的面杀了那两人,让沈夜亲身体验亲近之人恩将仇报的快意,恰巧沈夜最为厌恶的即为背叛,在这之后,他便是忍得不崩溃疯魔,此前的信念、坚守亦会完全崩毁,届时沈夜会如何自处,他着实十分期待。
倘若那样做了,他们之间、再无未来可言。
欧阳少恭缓缓抬手压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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