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大约二十多岁左右,面如冠玉,眉如远山,眼若星辰,唇若涂朱,端是一副朗朗明月一般的好相貌,若站起来,也可冲一冲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宝座。
可惜此时他青丝披散狼狈不堪的跪在他们的面前,虽是生出几分楚楚可爱的作态,到底是平添了低贱卑微的红尘气。
这人趴跪着,愁眉苦脸的问道:“铃儿大人,您吩咐。”
“你快给花公子讲一讲你从那个疯女人那里吃到了什么苦头。”
铃儿道。
一只腿的面容上神情更加愁苦,一对远山眉简直皱的能夹死蚊虫。
“铃儿大人,我还想要我的这只腿。”
“不必如此。”花满楼道:“我离那位公主殿下远一下就是了。”
铃儿轻笑一声。
“你若不说,现在就没了。”
她竟是非要让一只腿讲一讲他的苦头历史不可了。
一只腿叹了一口气:“罢了。”
“花公子请看。”
他勉力动了动身,将缺了一只腿的半边身子露在花满楼的面前。
铃儿眨了眨眼,方方要抬起手指,便被花满楼轻轻抓住了手腕。
花满楼向着一只腿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温和而淡然:“抱歉,我没有办法去看,我是一个瞎子。”
一只腿忍不住张大了嘴,然后在下一秒生生的调动自己的面部的每一寸神经,让自己看起来面部如常。
比那川剧变脸大变活人委实要快上不少。
铃儿正冲他笑。
笑得天真极了。
一只腿在心中狠狠的打了个冷颤,直如入了深渊枯井进退不得求生无门。
这天上地上南海孤岛之中谁人不知这个女疯子虽小,却最爱一边笑得天真可爱一边拨皮拆骨抽筋剃肉,他虽是亡命之徒也做不来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更何况小老头一家子个个都能让人生不如死悔不当初。
“那……那不必看,”一只腿颤颤惊惊的说道:“花公子,听我说便好。”
“你说,不必怕。”
花满楼温声安抚道。
“这条腿说来也是小人咎由自取。”
一只腿垂下眼,缓缓说道。
他心知铃儿大人寻他而来必是想让面前这位眼盲公子知晓公主的恐怖,但是他更心知,他若敢说公主的一句坏话,便是活过了今夜,也过不了明日清晨。
心思如电转间,他最终决定赌上一赌,弱肉强食鹰侍狼顾,赢了苟延残喘尚有一席之地,输了……
既已前无坦途后无退路,便也不必去想输。
“公主美貌德行海上皆知,小人于岛上陪伴公主数年,自是心生爱慕情难自禁,一日餐饮之时,蒙公主怜悯不弃,赏小人一道吃食。”
言至于此,一只腿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既感激又懊悔的神情。
“谁料小人生性怯懦胆小不胜重恩,将这晚吃食全部洒在了右腿之上,唤了一声吃食的名字,公主见了,不忍小人苦痛,遂着人将小人的右腿齐臀切去,方保全小人一条贱命。”
“小人日夜祈祷,以偿公主之恩。”
“……”
一只腿滔滔不绝,说来满满的歌功颂德谄媚邀宠直如老太婆的裹脚布帝王的罪己诏臭不可闻鬼话连篇,但暗暗琢磨,内里却蛛丝脉络悄然成篇的道出真实残酷。
生死之间,当真是大智慧的发源地。
古人诚不欺人。
铃儿细白的手指点在粉嫩的唇瓣上,蔚蓝的眼睛里碧水澄澈空无一物,似乎没有听懂,此般姿态,在一只腿的眼睛里,简直憨态可掬的又惊又怖。
花满楼一直静静的‘看着’他,无神的双眼中似乎是柔软温和的目光,温润如春风。
一只腿却分明觉出一种奇妙的意味来。
浑似毕生一切秘密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脾肺心肝,骨血肌肉,心思杂念,都自然而然的摊开在他的面前,以一种柔和而舒适的方式被他看在心中。
这种感觉竟是该死的美好。
让他日夜惊惧颤抖的内心如泡在一泉温水之中,根本不忍上岸。
一只腿嘴唇颤抖着,终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竟是觉得这些话,委实不该是面前这个人听的。
花满楼笑了笑:“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阁下心慕公主,仅此而已。”
“铃儿必也是懂得的。”
铃儿嘟了嘟嫩嫩的嘴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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