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终于把眼光从剑身上收回。
在伍子胥抬眼的前一刹那,阖闾也已经转开视线,说:“这剑是昨天呈上来的。呈上的当夜,雪就降下来了。”
“这场不吉利的雪。”伍子胥微微挑眉,“这柄剑质地非凡,寒冷中蕴含热度,而且——不像是单剑?”
“好眼光。”阖闾眼中已有欣赏之色,“这是双剑中的雌剑。一雌一雄,同炉所铸,本该同质同源,一阴一阳。——你可记得三年前,宫中大火?”
伍子胥迅速抬眼,“你是说妙姬放的那把火?”
“凭她一个女子,推倒几支蜡烛,真能烧出那火势不成?”阖闾冷笑,“当夜,她点火之后,本来那些火苗已经快扑灭。但是忽然天降火石,正中晴楼,所以晴楼一带数十宫室,才会烧成一片灰烬。”
他伸指,缓慢擦拭剑脊。本应该冰冷的剑身,竟然隐隐透着灼热。
“火势扑灭了后,在灰烬里发现一块奇铁,也不知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交给了国内最出名的铸剑师,与欧冶子齐名的干将、莫邪夫妇去铸剑,铸了三年,却只交给我一把!”
他猛然挥剑,锋芒过处,长长的案几中分而断。
案几上原来堆放的竹简等物,“哗啦啦”瞬间散了一地。
阖闾低头看着,语气转向激烈。
“昨日干将入宫奉剑,我亦觉得这该是双剑中的一把,而非单剑。问他雄剑去了哪里,他竟然说化身为龙飞走了!可恨!”
他冷笑:“化身为龙?!飞走?!!他当我是什么人,竟敢这么明目张胆欺瞒我!”
伍子胥待他冷静少许,才问:“王上如何处置他?”
“杀了。”阖闾冷冷回答,“拿来试剑。”
伍子胥微微摇头,又问:“他妻子呢?”
“据说铸剑的时候,以身殉剑,早就死了——倒也死得其所。”
“另一把剑呢?”
“我诛杀干将的同时,派人去他家里查抄,却没有找到。”阖闾叹息,“听闻他们有个儿子,我下令灭了干将一族,被杀者中却没有那个小子。可能是带着剑,逃了。”
“一个幼子,一把剑,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伍子胥淡淡说。
阖闾猛然转身,看着他。
“你可知道有一首童谣,最近才流传出来,却转瞬之间,满城小儿都学会了唱?”
“——什么童谣?”
“雌伏雄飞,有缺则亡。”阖闾冷笑,“眼下这剑呈上来,只有雌剑,那干将却砌辞狡辩,说雄剑飞走了,正应合‘雌伏雄飞’这一句。剑本成双,现在却缺其一——‘有缺则亡’,这是在咒我身死,还是在诅我亡国?!”
他紧紧抓住剑柄,深黑色的眸子里,似有火焰灼烧。
“不祥的雪,不祥的剑,不祥的童谣——若是天要亡我,我却不甘心!”
“童谣是人唱的,也是人写的。”伍子胥说,“王上可以去彻查这首童谣的源头,找出造谣之人。”
“你不相信鬼神之说?”
“不信。”伍子胥断然回答。
阖闾看了他半天,悠悠一笑。
笑意里带了点倦意,又有点酸楚。
“是的,我知道你不信。”他说,“可是我信。”
“如果鬼神与天理循环之说,真的那么奏效,那么——以陛下的所作所为,早就该死了。”伍子胥波澜不惊地说。
阖闾一皱眉,压抑着怒火,冷冷地答:“我信鬼神,不信报应。”
“如果陛下信鬼神,也信这童谣中的预示。那么陛下应当想到,无论是谁在操纵铸剑师干将藏起一剑,现在他和陛下手中,都只有一把剑。”
“什么意思?”
“如果陛下手中的剑‘有缺’,那对方也一样。”伍子胥侧首,说,“说到身死国亡,大家都是一样的危险。”
“说得好!”阖闾忽然狂笑起来,抬手,剑刃指向天顶,“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咒我,是谁亡了谁的国!”
门忽然被撞开。
“王!泽地叛乱!”
阖闾一蹙眉,眼底杀气一闪。
手中长剑瞬间挥出,指向来人。
“末支,你说什么?!”
来人身披重甲,正是吴国将领末支。
他愕了一愕,收拾起慌乱情绪,立刻下跪行礼。
“见过大王,见过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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