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的生活本就是如此的简单,偏偏有人要介入进来,让一切便得冗繁后,又重新恢复简单。
所谓殊路同归,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这个城市的年后,没有一丝春天就快要来的气息,天空一如既往的灰,道路两旁的各种门面,却是日新月异。
我满意于如今的井井有条。
在老板刚刚谈成一单大生意某一日晚上,我终于接到了蒲南的电话,那时,我正在陪在老板身后,同客人在酒店门口寒暄。
说来这单生意,也有周世程从中桥梁的作用,老板曾说过对这个客户非常有兴趣,只是这个客人行事低调,也没听说有什么爱好,实在难以下手。周世程知道后,只笑了笑,随手将客户的电话写下来,嘱咐我交给老板,特别叮嘱一句:“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喜欢字画。”
老板会意,周世程又是个精通字画的,这件事便托付给他了。
周世程有熟识的水墨画家,便说好了价钱和交画的日期,取画的那天是我陪着去的,我对这个是一窍不通的,如何也没看出所谓意境来。
周世程笑了笑,“你这种人,眼里只有钱,又怎么能看得懂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我是个俗人,是看不来高雅事物。
这份礼物送的果然很到位,不到一周便那位客户便来了电话,约老板吃顿饭。
做生意的,没有什么是不能在饭桌上解决的,这样一来,生意就算是谈成了一半。
接到蒲南电话之前,我是同周世程打了电话的,他是晚上的飞机——在这个城市逗留了将近一个月,也足够久了。
电话内容无非是代老板感谢他的帮忙。
他在电话里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要是改变主意,还是可以来找我的。”
我只当做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蒲南声音中有压抑着的兴奋,连呼吸都是急促的压抑着,“我买好票了,我们后天就走。”
“好。”
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爱你,你也爱我。
于是我们私奔,我们逃跑,到可以接受我们的地方去生活。
应该是皆大欢喜的。
我的过于痛快和果断使蒲南迟疑——我向来是正统的畏首畏尾者,不做无把握的事情,然而这次,我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但愿我们都能真正走出去。”我说。
“后天下午六点,我们在六候车室见面,车次是t*,你要是敢不来,我就杀了你!”
我笑了,“你总是这句话,跟个孩子似的。”
“所以你得负责照顾我一辈子,你跑不了。”他说话的语调依旧颐指气使,“你跟于临安到底怎么回事,等见了面,我再跟你慢慢算。”
我笑,似乎是很久没有真的这样笑过了。
我开始着手于收拾行李,私奔自然不是旅游,除了一些值钱的东西,也不需要太多的累赘。
其实并没有很多东西,却在上班的时候都有点走神,盘算着有什么东西是没有考虑周全的,以及离开这个城市后,到底该如何营生的问题。
听蒲南的语气,他似乎是弄了不少钱的,然而若是只靠这种钱,我依然要永远被他指着鼻子骂作“吃软饭的”。
我讨厌低人一等,哪怕是在蒲南面前。
尤其是在蒲南面前。
我的工作依旧是老样子,忙碌的办公桌上,堆放着林林总总的琐事,以及每天临近吃饭时刻偶尔为之的小会,也并没有更好的或者更坏的变化。
当然,变化总是难以产生的,然而在离开前的这几天,却总觉得时间漫长难耐。
真正到了约定的那天,我同平常一样早起,打电话给老板,提醒他今天中午有重要的会议。最近正在做的一个项目非常赶紧,他提醒我过去的时候检查一下投标书是否有纰漏。
我甚至在电话里同他说了几句玩笑话。
如果朱泊能就这么自然而毫无预兆的消失在这个城市里,也不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笑了又笑,觉得幸福离我不远。
就好像许多死去的浪漫以及青春,终于死灰复燃,私奔,这是年轻人才会做的事情,我已经三十三岁,竟然也有机会来尝试年轻人特有的疯狂。
我买了站台票,提着行李,在六号候车室等待。
拥挤的候车室里,混合着各种各样的体味,好闻的,臭的,以及奇特的,林林总总的夹杂在一起,是活着的腐朽味道。
一个金发的女孩拿着手机边打边哭,猛然间她抬起脸,原来是中国人。
我自嘲的笑笑,为自己突生的好奇心感到羞愧,这个年代,许多人已经不像自己,身份照永远同人的真实表情大相径庭,即使不喜欢也要时常使用。
蒲南没有来。
红色的电子屏上闪现了带我私奔的那辆车次,我坐在候车牌下静静的等,身旁的人都站起来,手里捏着粉红色的票根,翘首以望,或是回家,或是离开,或是前往下一个中转站。
蒲南没有来。
检票口打开了,人群涌动着义无反顾的冲向检票口,就像是被吞噬了一样。
火车道就像是人的身体,食物从口而入,消化后将养分送给身体各处。
我将在哪里得到最后的分解?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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