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哭得哀切,声情并茂,不明就里的人看见,还道这一家人情深义重,公公死了,儿媳妇都能哭得像死了亲爹似的,实在难得。
方云宣坐在床榻上,手扶着方世鸿,看着冯青莲伸手掩面,桃红色的手帕衬得她肤白如玉,十指纤纤。这女子长得极好,七分的人才加上三分风情,就是十二分的人物。
这样的女子,哪是方丑儿那样木讷的人能降得住的。
这三人在屋中可着劲儿的闹腾,哭声拐了三道弯,像戏台上耍了花腔的戏子,屋外的长工们全围在门口看热闹,书墨和一个粗使婆子不敢明着过来看,都偷偷躲在墙根底下,伸长脖子听着里面的动静。
方世鸿才刚缓上一口气来,见此情境又是一股火拱上了脑门。
他这病本就打气上来的,是丁点气都不能生的,越气病就越重,越气就离死越近。他还活生生的喘着气,冯青莲就这样迫不急待的跑到他面前来嚎丧,这不是明摆着嫌他死得慢,想活活气死他么。
方世鸿扒着方云宣的胳膊,一眼就瞥见门口站满了人,他素来要脸面,冯青莲他们豁得出去,他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呢。
气到极点,也不知打哪来了一股子力气,方世鸿挣扎起身,冲着哭嚎的冯青莲三人,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滚!都滚出去!我还没死呢,没死呢!”
这一声大喝来得突然,冯青莲等人哭得正投入,头顶上的怒骂声嘶力竭,带着一股子凄厉,不亚于响了一个炸雷,三个人吓得一缩脖子,哭声顿时止住了。
冯青莲顿了顿,用手帕抹了抹干燥的眼角,又嘤嘤泣道:“爹不要生气,当心身子。媳妇也是看您病重,心里着急。您讨厌媳妇,媳妇不敢还嘴,只求您千万念在楠哥儿面上,不要与媳妇置气才是。”
她不提楠哥儿还好,提起楠哥儿,方世鸿就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像遭了一记重锤,嗓子里一阵腥甜,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冯青莲心里暗笑,楠哥儿的事是方世鸿的软肋,上次她只是提了一提,就气得方世鸿瘫在了炕上,这回,准能气死他。
楠哥儿不是方丑儿的亲生儿子,这事冯青莲明白,方世鸿心里也清楚。可是,这事宣扬出去,方家的脸面也算是彻底丢尽了。还没过门的儿媳妇带着两个月的身孕嫁过来,方丑儿头顶上绿油油的帽子足足戴了五年,还帮人白白养了儿子。这话,让方世鸿哪里说得出口。说出去,还不被街坊邻居笑话死。方世鸿就是把这事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对外声张。这个哑巴亏,他也只好自个嚼碎咽了。
冯青莲吃准了方世鸿的性子,见他气得吐血,知道这是找准了脉门,方世鸿听不得楠哥儿的事,那是他心里的刺,听一回就扎得心口流血。
这可好办了。冯青莲颠来倒去,边哭边喊楠哥儿的名字,眼见方世鸿气息散乱,脸色青黑,流着眼泪呼天抢地,几乎昏厥,才慢慢止住哭声,回头给冯老汉使个眼色,让他上前再添一把火。
冯老汉迈步就要往床榻前凑。
方云宣坐在床榻边上,见他过来,突然站起身,挡住冯老汉的去路。
冯老汉从来不把这个女婿放在眼里,嫌他碍事,瞪起眼睛,伸手一扒拉,张口就骂:“你个兔崽子!还不快让开!”
推了两下,方云宣纹丝不动,冯老汉“嘿”了一声,倒退两步,猛扑上来,想去抓方云宣胸前衣襟,甩他两个耳刮子。
方云宣侧身一让,躲开冯老汉的两只手,冯老汉抓了个空,目露惊异,又骂道:“嘿,这丑八怪几时灵俐起来,还知道躲了?”也不再理会,又往前来,直奔床榻上的方世鸿。
方云宣哪容他过去。探手一抓,薅住冯老汉的衣领子。冯老汉被人制住,甩着手臂乱骂,胡乱挣扎,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由腰里使劲,叉开双手,想回过身去,揪打方云宣。
方云宣顺势一捋冯老汉的胳膊,将他反剪手臂摁倒在地上,也不管他痛叫连声,倒拽着胳膊一路拖到了房门口,拎小鸡似的拎起来,对着他屁股狠踹一脚,直接将他踹出了屋外。
冯老汉五体投地,脸朝下就地来了个嘴啃泥。这一下摔得不轻,他哎哟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眼前金星直冒,冯老汉转了三圈,才算找着北在哪儿。
长工们一阵哄笑,连书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冯老汉又羞又臊,一个高蹿了起来,耷拉着脱臼的胳膊,跳脚大骂方云宣:“好啊,女婿打丈人啦!乱套啦,可没天理啦!”
自古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可这不要命的,也怕遇到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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