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一乾抽了下鼻子,自顾自往下讲:“你快叫我爸妈来,言炎的耳朵有些不对劲,一直喊疼。”
那头干脆利索地挂掉电话,邵一乾眼泪“唰”就下来了,给刘季文看得都有些不忍,不由自主开始瞎猜,还在上学年纪的小破孩,有爸有妈也有家,敢一个人在市中心睡大街,捡瓶子给自己挣饭吃……越想越觉得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
他端着一盒葱蘸酱——天下蔬菜千百种,不知为何他只钟情于大葱,那坚贞的几乎都要人怀疑他是不是要一辈子为大葱守身如玉了——先在那张白纸上添了一行字,“一碗小米粥,一块”,然后不记形象地往门槛上一蹲,闲闲道:“赏你一碗,烧粥烧多了——你怎么不上学?你家里不支持么?”
邵一乾也不客气,上手把那个“一块”改成“五毛”,端着碗怼了怼他,和他并排蹲在门槛上,收拾收拾眼泪,一时说起从前,竟然史无前例地生出几分难为情来:“我打架次数太多,还冒犯老师,被开除了,又不小心捅到一个杂碎,被我奶奶轰出来了。”
刘季文端着碗就咳上了:“什么玩意?看不出来你还挺牛逼的么,啧啧,你奶奶是哪家的巾帼英雄,轰得好,干得漂亮。”
邵一乾眨眨眼睛,吹口汤:“你也这么觉得。”
刘季文评价:“你太欠削了,我要是你爹,把你按马桶里淹死我都嫌轻。”
邵一乾没搭腔,扶着筷子在碗里捞了一把,居然捞出一截大葱头来,顿时嫌弃得不行:“你什么毛病?赶明儿大葱绝产了,你是不是就不活了?”
刘季文:“原则上是这样,哎赏给你喝就不错了,少挑。”
邵一乾阴险地笑:“你知道我们老家管大葱外面那层黏黏糊糊的玩意儿叫什么吗?”
刘季文洗耳恭听:“嗯?”
邵一乾拖长调子,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葱——鼻——涕——”
刘季文:“……di!涨房租!”
他捞了会儿小米,状似不经意般地问:“你不上学,将来有什么打算?等到二十来岁的时候?”
邵一乾一愣,眼睛眯起来,诚实地摇摇头:“没,我没想过,太远了。”
刘季文低头呼噜汤,眼睛里藏了些自嘲:“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成天价看《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背着我妈买金庸的武侠,后来老头子一看,不行呀,这样下去你就废掉了,就把我丢国外去了。我在国外长了十来年,回来就做了一个……不提也罢,反正稀里糊涂地就混成扫马路的了。我想我八岁的时候,有个梦想你知道是什么吗?”
邵一乾一本正经道:“许我一亩地栽葱。”
刘季文少见地弯了嘴角,第一次露出丝丝笑模样来,觉得这小子不但十分难得,还挺讨喜,他愿意敲打敲打他,就说:“nonono,是做一个断案的,包青天知道吧?大宋提刑官看过没?对,我那时候整天做白日梦,特别想成为一个大法官。”
邵一乾:“我小叔他爸就是做法官的,不过已经好几年没音讯了。那你现在还想成为一个法官么?”
刘季文顿了顿,脸上戏谑的和玩世不恭的表情一忽儿烟消云散,一时竟有些神情肃穆起来,几乎都染上了悲天悯人的色彩。他用筷子尖指指头顶阴云密布的天,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我希望……暄阳普照,春满人间。”
邵一乾脸上鸡皮疙瘩开始蹦,半晌憋出俩字:“恶心!”
刘季文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看见方才那张小广告,威胁道:“别在我清洁区贴这玩意儿听到没?你不知道,你们这帮贴小广告的和我们扫马路的天生是仇家,你们爽,贴完拍拍屁股就跑了,我们他妈得撅着屁股抠一整天。”
在天断黑的时候,一对中年夫妇匆匆忙忙跑上楼梯,男的和邵一乾不算十分像,女的却和邵一乾像了个九成九,都一划的红颜祸水,足可想见这小子将来若是不长残,可得多fēng_liú。对了,这女的大概是个准妈妈,走路的时候腰往后倾,小肚子略微隆起,都显怀了。
这一对夫妇一上来,“谢谢”就说了不下千八百遍,却连邵一乾一个眼神都没匀过来,抱过烧得稀里糊涂的言炎,来得匆匆,去得匆匆。
邵一乾装作看不见他们的嫌弃,紧跟几步送言炎到医院,插在大人说话的间隙里颠三倒四说了说言炎的症状,还交给了大夫一个从制药厂带出来的药盒子。
言炎路上跟他说了许多,曾说阴阳眼逮着机会打击报复,灌给他的药量是别人的好几倍。
主治大夫拿着血化验的单子,一脸严肃:“这药是假的,不合格,临床就没见过,孩子应该是血清链霉素严重超标引起的药物中毒,做家长的要做好心理准备,链霉素对儿童听力损伤是无法恢复的,当然只是部分患者……”
邵一乾惊愕地张开嘴,“啊”了一声,心想他还那么小,连老陈家的问诊台都够不到。
半夜,刘季文写稿写得正入神,忽听得隔壁房间有细微的抽泣,似乎被死命闷在嗓子眼里,听着不大利索。他走过去看,才刚推开门,屋子里的人眼疾手快地把灯按灭了。
刘季文适应了黑暗,看见空无一物的地板上缩着一个小小的球,那个孩子把自己的眼泪藏得很好,但肩膀的抖动却如实地出卖了他眼下的模样。
他听见他说:“大葱,你想知道我的期待吗?现在有了。”
“我想成为一棵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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