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是家门了,而是离家门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分别朝向东南西北的四条路——一条是去汽车站的路,他买一张车票,两块钱,就可以滚得远远的;一条是去学校的路,陈萌曾无数次在这条路上等他一起上学;一条是去黑网吧的路,他在那个地方打开了他人生的潘多拉之盒。
还有一条,是回家的路,很近,但他没脸进家门。
何去何从?
他舔了舔下嘴唇,握紧了拳头……然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当你被现实的境况批驳成为一条落水狗,浑身狼狈,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听到了来自身后的脚步声。
那声音十分轻,鞋底擦在沙石路面上的“沙沙”声,莫名其妙就烙进了邵一乾的心底,尽管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身后是谁,只是起码那声音是来自家的方向。
这个不知来源的脚步声叫他鼓起了勇气,选了那条通向车站的路。后来,那脚步声一直都在,跟着他从家门口一直走到了汽车站。
他想,除了陈萌,不会有第二个人做这么蠢的事。
他心里竟然有几分感动,觉得还是哥们好,临上车前,他决定跟他告个别,遂转过身来对来人说道:“跟了我一路,也没听你放个屁,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但出乎他的意料,身后那人竟然是言炎,这时他才想起来,陈萌已经被老陈关禁闭了。
邵一乾一愣,表情卡住了,顿时有种流浪乞丐被当街殴打,还被一帮混蛋围观着指指点点的感觉,遂凶巴巴地色厉内荏道:“跟我干嘛?有毛病吧?”
那模样,眉梢斜斜飞出去,欠揍模样十足,足可想见此人记吃不记打的英雄本色。
言炎站在路旁的台阶上朝他挥挥手:“你过来,姨妈要我给你带句话。”
邵一乾将信将疑地走过去。
言炎站在台阶上,等他靠近了,突然垫着脚尖,伸出胳膊圈着他脖子把他头往下拉了一些,贴着他耳边,十分大声地喊道:“有种你再凶我一遍试试?!”
这音量把邵一乾震得三魂七魄碎了一地,耳朵里“嗡嗡”直闹,神经刺激太大,他半天没反应过来,而言炎在他懵逼的时间里已经迅速退到了安全地带。
邵一乾:“……”
这痛打落水狗、落井下石的方式,简直别具一格,真想给你电话号那么多的赞。其实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活该,也没什么好责备别人的,就挥了挥手打算走,不跟他一般见识。
哪知言炎又拽住他。
邵一乾:“……到、底、什、么、事?”
言炎在嘴角憋出一个笑来,在自己衣服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张十分崭新的十块钱给他,眨眨眼睛:“算我给你的压岁钱。”
邵一乾神情复杂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票子?”
言炎十分坦诚地道:“自然是偷的。”
邵一乾:“……”
言炎又伸出手来,绕过他的肩膀,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似乎是在表达一种沉默的鼓励。
但这孩子实在有些矮,胳膊太短,这个动作做下来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邵一乾身上,动作变形变得厉害不说,还叫邵一乾红着眼睛笑出了声。
邵一乾鼻子一酸,鬼使神差地伸手把言炎圈过来,囔着鼻子道:“伺候好你姨妈,我会回来的。”
司机按响了喇叭,远远近近等候发车的人从各个角落里汇聚过来,他要准备滚蛋了。
然后,有四个字突然蹦进了他的心里,对应着邵奶奶当时的口型,他无声地念出来:“……横平竖直。”
“如果你还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在那之前,就做一个横平竖直的人吧。”
应该是手心那个“十”字的含义,他猜。
第26章 捡破烂
他窝在车厢后角睡了一路,天知道为什么他那心脏这么大,搁现在这种人贩子敢明目张胆在家长手里抢孩子的时代,居然还能睡得昏天黑地,到终点的时候都是被司机拍脸上拍醒的。
汽车站外是个十分开阔的站前广场,比他们乡下任何一处打谷场都要大得多,来来往往全是人。
邵一乾没见过这阵仗,前脚踏出汽车站,一抬头,看见视野里密密麻麻全是腿,下意识又往回退了半步,牙关一哆嗦,咬到了自己舌尖。
也不是怕,像他这样在村子里横着走的小霸王不至于害怕人,只是有一股新鲜的陌生感扑面而来,一时叫他有些消化不能。
人声鼎沸里骤然响起一阵十分悦耳的女声:“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整。”
邵一乾顺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那楼高得险些把脖子扬断,然后在那楼顶看见一个方方正正的机械钟。
适时……他肚子十分欢快地叫了一声。
流浪的人啊,即便勇气和胆量值得歌颂,可会渴会饿是个不争的事实,勇气和胆量很珍贵,但没人会把那玩意儿当饭吃,在你都填不饱肚子的时候,空谈一些伟大前程就纯属放屁。
邵一乾出门前对于未知的旅途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无所谓好更无所谓坏,所以他走的时候只有不舍,没有恐惧。于是扑面而来的现实用一个“食不果腹”做为开端,蛮力将他拖进了藏着无限惊喜和惊吓的航程。
恐怕也没有哪一刻像眼下这样,具象而清晰地告诉他:他如今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流浪在路上。
他吸了下鼻子,端着手战战兢兢地走出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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