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笑道:“前辈好像很失望?”
薛衣人道:“并非失望,只是寂寞。这寂寞已陪伴我二十年了。”
楚留香道:“我并不是前辈的对手。”
薛衣人道:“楚香帅也会说丧气话么?”
楚留香道:“丧气话?”
薛衣人道:“你我还未交手,你甚至不曾看过我的剑法,便已断定你会输。我不能想像,这话是从战无不胜的楚留香口中说出来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前辈是故意让我坐不住么?”
薛衣人正色道:“我虽深居简出,但并非闭目塞听。这一年来香帅的事迹早已如雷贯耳。因此我觉得,你不是妄自菲薄的人。”
楚留香道:“我确实不是。但即便我与前辈从未交手,我也能看出,前辈的武功造诣,远非我所能及,我就算精力充沛,全神贯注,胜算也不超过三分,何况我刚挨了令弟一顿揍。”
薛衣人目光一闪,道:“笑人?他伤了你么?”
楚留香苦笑道:“幸好薛公子及时赶到。”
薛衣人叹道:“我二弟练功走火,导致心智失常,已有十一年之久,一直也无法治好。但……但他真正出手伤人并没有几次。”
楚留香淡淡道:“想必是薛二爷看我不顺眼。”
薛衣人顿了顿,才道:“我……我就这么一个兄弟,偏袒之处,还请香帅海涵。”
他既然自认了偏袒薛宝宝,楚留香也无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
但薛衣人马上又道:“等香帅养好精神之时,还请与我一战。”
他知道楚留香不是左轻侯的帮手后,也就没办法逼着楚留香当场决斗。但这句话虽用了个“请”字,邀战的意味仍然再明显不过。
楚留香道:“前辈为何如此厚爱于我?”
薛衣人道:“我已很久没有见到像你这样值得我出剑的人了。”
楚留香道:“但我武功并不及前辈之十一。”
薛衣人道:“石观音可是你杀的?神水宫主阴姬可是败在你的手下?”
楚留香摇头道:“那只是侥幸。”
薛衣人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份侥幸。”
楚留香无奈地搔着鼻梁,叹道:“你非要逼我跟你打一架?”
薛衣人着意地看了看他,缓缓道:“你若不肯,这便走吧。”
楚留香怔了怔,但薛衣人已不再说话,像是已摆出了逐客的态度。然而他竟不觉得对方太过霸道,只因这霸道的背后,是一位身在武林巅峰、却已临暮年的剑客的孤独与寂寞。
从楚留香进门到现在,只有短短的一刻钟。但在这一刻钟里,楚留香已发现,在这个家中,薛衣人并没有可以交流的人。
他唯一的弟弟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他的女儿已出嫁,而且像花金弓一般泼辣。他的儿子精明能干,通晓世故,显然已在操持着这个家,但薛衣人这样的人,又怎会把自己的儿子当作倾诉衷肠的对象?
他需要的是一个朋友,或者,一个对手。
只有和他堪与匹敌的对手,才能激发出他的斗志,让他的生活充满意义。
楚留香终于笑道:“来日一战,还望前辈留我性命。”
薛衣人目光一动,随即定定地注视在他脸上,像是在询问这话中的真正含义。过了一阵,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就从薛衣人那薄如刀削的唇角升起,像是一股气,一缕烟,无形无体,却真实地存在着。
楚留香第一次看到这老人的笑容。
薛衣人含笑道:“我不会手下留情。”
楚留香摸着鼻子叹道:“看来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薛衣人却又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杀左轻侯?”
楚留香一愣,但马上又会意了。
左轻侯的武功虽高,但在薛衣人这样的绝世剑客面前,其实并无胜算。以薛左两家这种性命相搏的仇恨,薛衣人若当真出手,左轻侯早已死了十次。
薛衣人并不等楚留香的回答,便自己续道:“只因我的生活已相当无趣,若没有左轻侯,没有掷杯山庄,就更是味同嚼蜡了。”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前辈和左二哥为何不能成为朋友?”
这句话说得委实有些大胆。如果他是刚进门就说出这话,薛衣人的剑多半已架在他脖子上。
然而现在,薛衣人只是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可知薛家与左家的争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留香想了想,道:“我听说已有百年之久。”
薛衣人道:“所以,这并不是我和左老头两个人可以解决的。”
楚留香想起左轻侯对薛衣人的称呼,忍不住笑喷出来。
薛衣人又道:“你说过,你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左轻侯。”
楚留香道:“的确不是。”
薛衣人道:“那么这个话题,你不要再提了。薛左两家的仇恨无法化解,我和左轻侯不能,你也不能。”他很迅速地又开口笑道,“现在,你要不要跟我喝一杯,再把你的来意详细地说给我听?”
◇ ◆ ◇
夜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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