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歪着头,坐在靠近窗户的案几前,想了许久才怯生生的开始唱了一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大约是很小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曲调,雪雁翻来覆去也只唱出这一句来,虽音调和词句都有些模糊,合着少女可人的嗓音倒也别有几分味道,陆宁垂着眼眸叹了叹气:“大约我这一生,这样的安宁都难得一见了吧。”
雪雁虽不明白陆宁话的意思,却隐约察觉出陆宁语气里的失落来,以为自己唱得不好,忙不迭便住了嘴。陆宁随意的挥了挥手,脑袋一斜,便又在软塌上昏睡过去。
睡梦之间,陆宁梦见一条巨蛇,死死缠着自己的脖子,毒蛇尖细的琥珀色眸子直直射进心底,让人胆寒。陆宁惨叫一声,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却正看见穆子陵指尖的青玉扳指从自己身上滑落下去,随手便将扳指抢夺过来狠狠砸到地上:“穆子陵,我居然连睡梦中也逃不开你,你是要生生逼死我才罢休?”
陆宁撑起身子将愤恨的眼神投射到穆子陵英挺的眉目上,惨白的脸上泛起虚弱的潮红,穆子陵沉默良久,才弯□子将扳指从地上拾起,小心翼翼的收到袖袍之中:“宁儿,我知道昨晚的事,是我鲁莽了,可你明知道我对了怀了什么心思,又何必拿那些话来激我,还刻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风九纠缠不清?”
虽然眼前的穆子陵一再的作小伏低,全然没有了昨晚咄咄逼人的姿态,陆宁却对穆子陵的善变早已经厌倦了,言语间的情绪也收敛了进去,甚至连声音里的高低起伏也模糊难辨了:”穆子陵,不管你对我陆宁存了什么心思,我昨天的话也不全是虚言,自小我便生在隐园,学在隐园,从记事起都从未和小五、小七他们分开,其中感情又岂是作伪?我早已经习惯了影卫的寡言,甚至早早的便对漆黑的夜行衣产生了无可替代的依赖,陆随云除了这副皮囊,从里到外都是污秽和扭曲的,我身体里装了多少蛊虫难道你还不清楚?从小到大,为了养大相思蛊我又经历了多少风月情事?穆子陵,你何必对我如此执着,现下个中滋味你也明了了,陆宁不管是身体还是反应都无趣的紧,不会笑,不会闹,更不懂得半点情趣和花样,什么值得你这般放不下的?南唐大好江山,秦楼楚馆无数,以你的身份地位,不过是娈宠罢了,还是不是任你挑到高兴?”
穆子陵扬起脸,眸子里的痛楚一闪而逝,言语间却愈发的温柔起来:“陆宁,你错了,你当真以为我穆子陵费尽心机,不过是为了一时的shòu_yù?自打我第一次在城郊的竹林里遇见里便被你的风姿气韵所折服,只是那时候短暂的惊艳,还没能让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只到第二次相见的那个雨夜,你就这样出乎意料的出现在我面前,衣袖半卷,丰神俊逸,神采不凡,率性中却又隐隐带着推拒,这样的你,于我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带着与我平日仕途上所见的虚伪完全无法相比的清新感,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绝妙的人儿,叫人一见倾心,喜欢至极。”
穆子陵的长篇大论,陆宁毫无耐心细听,只是不断肆无忌惮的嘲讽:“穆子陵,我问你,是杀我恩师算喜欢,还是你残忍的,毁我归所,伤我下属算是喜欢?若你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可怕,那么我真心希望,陆宁此人生来便是奇丑无比,不堪入目,你这样的喜欢与下作卑劣的求欢客有什么区别?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强取豪夺吧,你这番话无异于可笑的掩耳盗铃之举,若是我陆随云身为隐园下任的星首,连这点最起码的识别力也没有,岂不是让恩师心寒,叫所有隐园的死士和仆从耻笑?又何谈复国?”陆宁话未说完,早早的便转过脸去,不再看穆子陵。
穆子陵原本要比陆宁高上许多,现下低着头,面上神色模糊难辨,只是低低的应了句:“宁儿,即便你现在不信我,总有一天会信的。”
陆宁留在唇边未曾散去的嘲弄瞬间便变为冷笑,凉飕飕的接了句:“穆子陵,你少拿那种女人的称呼叫我,你不恶心,我也替你面上热的没处放,你喜欢我,与我何关,只要你不放我离开,总有一天我会毁了这里,决不食言。”
穆子陵却没再多说什么,足下一滑便鬼魅般飘出数丈,瞬息间便消失在陆宁眼前。
13、难寻归处(一) ...
难寻归处(一)
心不在此,任你是雨是晴。
陆宁随手推开幔帐的时候,雪雁脆生生的声音已经早早等在某处一般,利落的滑进耳朵里:“公子可醒了,穆将军说今日要到临远去赏荷花,还请公子早些洗簌收拾一番,免得误了时辰。”
陆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便踩着踏板下了床,顺着雪雁的意思往月白的xiè_yī外披了一件样式简单的胡绿色长衫,因为被困在别院,陆宁原本过耳的短发已经长到披肩,他也不怎么料理,只随手拿一根墨黑的绸带绑了,便半眯着眉眼坐在门廊前的立柱旁打盹,偶尔划过耳际的夏风扬起飞扬的衣角,倒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隐士味道来,只是那精致的眉眼里掩藏不住的倦意却让他浅淡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无奈,少了惯常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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