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他中的不是状元,也就不能穿大红袍子不能戴金丝儿乌冠,更不能扎大红的绸缎花花儿,可他中第游街倒是我曾盼了好些年的大事儿,在我心里还是一等威风的,我便自然捏了扇子领着徐顺儿去看。
时节已入了夏,地气儿蒸腾起来发热,头甲才俊游街又比春闱放榜更有看头,街上的人就比那时候都还要多,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堆山泻海一般镇在街上,我那天儿摇着绣扇打南门口儿的鼓楼下头向北一望,所见真叫只见人头不见地儿,也不知他们都在嚷嚷个什么,热闹得是连开道官差敲下的锣都不大能听分明。
头甲游街的彩马估摸都是刑部出的,一匹匹年岁上只差致仕,走得慢如老龟,徐顺儿领着人护在我周遭,我徒脚走在沈山山马旁边儿都还能跟得上,故我俩就离了状元爷的大驾老远吊在最末,时不时贫两句嘴,叫他这游街走得也得趣点儿。
当年的状元是个寒门,年岁挺大了,风霜满脸,老早被先皇爷点去了荆西做提督,游完街就要上任的;榜眼倒是个二十好几的青年人,模样比较状元自然还算凑合了,可一街的姑娘们却根本就不打正眼儿瞧他。
因为他后头就跟着个沈山山啊。
那日是真热,沈山山本就不耐烦这出风头的事儿,就只随便儿裹了个薄衫缓袍就打家里出来了,板着个脸走了大半道儿,坐在马上还给晒出了汗,脸上就更不高兴,扬袖子把汗一擦,居然忽从马上弯腰下来把我手上的绣面儿折扇给抢过去扇了,我当即跳起来夺都夺不回。
我的王母娘娘啊,他这不扇还好,因他本就板着脸怪怕人,姑娘们大约也就当看看清贵少爷罢了,可他却恰巧在抖落开我那青松绣扇的时候沉眉落目同我作坏一笑,还举了扇子起来讽我手短个儿矮够不着他探花爷的高。
乖乖,这一扇一笑瞬时坏了事儿。
我本还同寻常一样儿揪他大腿让他赶紧把扇子还给我,一时也不知旁边儿是哪个姑娘引了头,人群里头忽而就起了一阵儿娇俏艳羡的低呼,下瞬我只觉背上一疼哎哟一声回过头去看,只见脚下已滚落了两颗儿带叶的果子。
徐顺儿吓得赶紧护着我叫起来:“爷!姑娘们要拿花果子砸小侯爷啊!你可赶紧避避罢!”
说着话我都还被砸了好些下,心里惦念我那折扇才又赶紧往沈山山看,只见沈山山比我还狼狈些,衣裳都被莓果的汁儿给染红了几道,好死不死正不要脸地拿我那绣扇挡了他自己的脑袋,脸遮在扇子后面莫名其妙地回头来笑:“徐顺儿你看看清醒,她们是砸你家三爷呢!”
我气得抬手就拽着沈山山大摆袖子往下扯:“沈山山!那是晋中给爷送回来的扇子金贵着呢!你赶紧还来!看给爷弄脏了爷得扒了你的——”
此时只听旗鼓喧天的吵吵嚷嚷里头姑娘们叫声一阵儿大过一阵儿去,人堆子里忽有三颗红莓飞过攒动的脑袋往沈山山头顶儿上砸,却立时在我那青松绣扇上摔破了皮儿。
沈山山脸上的笑还僵在听我说话的时候,我却已止住话头,看见那绣扇上一道道滴下了嫣红的汁儿来。
莓果儿似箭,那红汁儿直如我心里被戳出的血。
我那时候是鼻子都酸了,见那扇面儿上绣的六个字儿全被果子糊花,气得身上都在发抖,瞪着沈山山就骂:“我……我的扇子!沈山山你个混账!”
沈山山一愣,先是赶紧把举着的扇子给放下来合了,却立时就被几个接着打来的红莓砸在脖脸上,鲜红颜色落下几点,显得他脸色更白。
他无措张了张嘴:“稹清,我——”
我劈手把他垂手里扇子给抢过来,倒退两步揪着心口展开来看,只见那方才还成道儿的红汁儿被他那一合扇子搞得已整张扇面儿都糊的是,我的青不如松皑不若云,全被那见鬼的红糊了一片,好似赤夜血月。
一时我脾肺都怄得发疼起来,片刻间往后一想到来日,只觉这大约是场准到不能再准的预兆狠狠扇在我脸上,登时的悲,又叫我其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抬头看着沈山山,这次是又恨又实地咬牙骂他道:“都怪你……沈山山,这全都怪你……”
游街再看不下去,我哽咽在喉头的好似一口血,捏着扇子把徐顺儿推开就往来处走。
沈山山好似在后面哑着嗓子叫了我一声,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因为尚有一干官差或姑娘家在叫他的。
人声太大,简直一个都听不清楚。
我避到旁边儿巷子里终于落眼看着手中红遍的青扇,只觉眼前瞬时朦了。
徐顺儿慌慌把我手里绣扇接过去,边抬袖子给我擦脸边笨嘴诓我道:“爷,这能洗落的,真的能——不打紧,不打紧,啊。甭哭了,您都十八的爷了,还同小侯爷在游街队里头吵起来,要叫他探花爷的脸往哪处搁啊……这哭就更不成样子……这不好啊爷。”
哭么,自然丢人,也不是好事儿。
可徐顺儿他不懂,我这时候还能哭出来,却已然算作桩好事儿了。
第54章 山色有无
【佰三十】
皇上送我那绣扇的料子太好,是丝绢的搓揉不得,回家后徐顺儿捣鼓了半日,上头沾了果泥浆子是怎么都洗不掉。
他好容易才劝我松口把扇骨先拆下来,他打了盆水坐在院儿里,好用绸帕沾了皂面儿一点点儿地清卸下的扇面儿。我蹲在旁边儿捏着袖口一直嘱咐他轻点儿弄轻点儿弄,结果他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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