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刀和凌河都不算别扭的人,有仇报仇直接撸袖子干,为什么不讲话?
不讲话就是怕吵架,很怕再次触及某些不愉快甚至价值观念三观底线都无法相容的话题。
如果已经完全不在乎对方,也就不介意撕开脸面口不择言;恰恰是心里还存着体贴和在乎,都不愿让对方难受,所以干脆不说话,堵住嘴吃饭最安全了。
倘若不来凌河的住处,严小刀也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感受,两个人,当真是属于两个平行世界的生物,可能原本不该有交集。
许多斑驳陆离呈现不同形状的碎片与细节,为他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多面的、有棱有角的凌河,让他心里渐渐也有所知觉,凌河是怎样演变成今天这德性的。凌厉尖酸的口齿,偏执刻薄的性情,家徒四壁的大别墅,苍白无趣的衣着装修,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嫉恶如仇却又信奉以恶制恶,明明知书达理才貌双全却偏偏以最恶劣嚣张的面孔对世人鞭笞怒骂……而且,这个人无父无母无亲人,生活中显然也没什么知心朋友,没有感情生活,没什么像样的娱乐爱好,也不养宠物,会弹一手好钢琴但家里竟然没买琴!
一个聪明绝顶万事皆通的人却好像是个了无兴趣的冷淡绝缘体,活得像个孤僻自闭的清教徒。
这应该怨凌河自己长歪了吗?
在这人的少年成长经历中,有人曾经教过他应该怎样更有滋有味地活着,换一种更轻松愉悦的方式去看待周遭的一切吗?
有人曾经教给他如何品味和感知尘世的人情冷暖、凡间的烟火气息,宠爱他,关怀他,保护他,将他拥在怀中教给他应该如何爱人和自爱、如何温存善待他人也温存地善待你自己啊!
恐怕就没有。
幸亏还有毛致秀这样心直口快性情洒脱的姑娘陪侍左右,严小刀打心眼里对兰心蕙质的毛姑娘生出感激之意,尽管这种感激由来莫名——说到底凌河这人现在关你什么事?还用你来关心照顾?
……
峦城气候凉爽怡人,晚风逼退午后残余的最后一丝热浪,带着花香与海水的咸腥气将脑补中的一番美景吹入窗棱。毛姑娘饭后与几名同伴到半山腰林子里散步兼练功去了,回来时个个的面色因为被汗水浸润而容光焕发。苏哲的烫发被吹成一把湿润朝天的水草。
在客厅里看闲书的严总,抬头瞥见那群人,心里莫名一恸,调开视线……
他出不去,他脚残了。
严小刀一贯压得住情绪,泰山崩于面前也能不躲不闪,不动声色。他遇事不爱自怨自艾,也不怨天尤人,默默地将每一丝可以称作难受的情绪嚼烂了嚼出血再吞进肚里,但心里是真难受。
凌河并没出门,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点闪进客厅,过来抱严小刀上楼。
旁边几人假意客气了一句:“凌总,我们帮忙抬呗。”
凌河干脆地回绝:“不用,我来。”
几名同伴贼有眼力价,手都没从裤兜里伸出来,遵从毛仙姑的眼色指示倏地齐齐往后退一大步,给两位爷让出通道,站成道边两排小白杨的姿势。
严小刀其实很难抱。
他身高腿长,男人肌肉密度大就意味着分量一定不轻。凌河暗自松了松肩膀,两条胳膊伸进来勒起刀爷,发力时咬了一下嘴唇。
一下竟然没勒起来,因为严小刀单手往下抓住了沙发,人就定格半空中,低声道:“别抱了,没必要,我又不是两脚都残,给根拐杖。”
严小刀的嗓音是一发很有男人味的低音炮,眼神慑人,即便重伤在身,周身仍有一股不容侵犯、不可亵/玩的气场。
凌河垂眼望着小刀,也是毋庸多言的表情:“我家没配备拐杖,也没轮椅,你只有我两条胳膊能用。”然后一使力将人抱走了。
凌河说话没个温柔劲,动作还是暴露了体贴,小心翼翼将严小刀放在洗手间的一张软椅上。这些天脚踝已止血结痂,可以洗洗了。
热水管源源不断洇出蒸汽,蒸汽再以有形的状态在狭小空间里缓缓扩大势力范围,终于将两人的视线鼻息团团包围,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神情。凌河轻声道:“洗澡吗?我帮你。”
两人之间,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多么荒谬。
严小刀被蒸汽熏得难耐,喉结动了一下:“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凌河拨开白雾,认真地盯着他:“不用这么厌恶我,你自己怎么洗?”
严小刀眉头微蹙:“没厌恶你,我用不着伺候。”
凌河脱口而出:“你肋骨和右脚都不能沾水,你怎么进浴缸?我帮你洗,我又不会强/暴你!”
严小刀闻言黑眉跳动,人在屋檐下极易敏感,那一刻当真被刺中男人的尊严,眼光自下而上射穿凌河:“你强/暴得了吗你试试?!除非你再砍我另一只脚和两只手。”
两人横眉冷对,盯着对方,却都暗自后悔口不择言,几分钟之前明明没想要吵架。凌河抱着人进来时,心里想的是对小刀温存软语、捶背宽衣、揉腿擦身,端洗脚水,为小刀做什么他也都是愿意的。
他想留下小刀,就一直留在他身边,怎么样都可以……
凌河声音放低,退而求其次:“我怕你在浴室滑倒,你一只脚也没法迈到浴缸里。你这么烦我,我换个人来伺候你,你就不用对着我这张脸了。”
凌河面皮下分明有强烈的失落,但口角不掩锋芒,办事雷厉风行,扭头就喊楼下:“阿哲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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