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相视无言半晌,那小孩回过神来,问道:“那你是谁?”沈谢轻声道:“是了,我家还剩下一个我。我叫沈谢,是沈家的当家,少侠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他想起沈家并未死绝,竟然有了一丝高兴,但随即想到那没死绝的人就是自己了,眼前又是一片空茫茫的迷雾。
“那好吧。”戴孝的小孩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也算数。”话音未落,长剑光芒一闪,已抖到了沈谢面前。
沈谢心中一直记挂着林家的事,眼前这小孩一副找自己爹爹拼命的样子,自然而然想到,这便是林家的后人来报仇了。他这样的打扮,一定是因为林青山也不在了。父辈们结怨时倒是爽快,丢下一堆烂账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儿女们便不得不来清算这些恩怨,就好比眼前这小孩,原本和自己是毫无瓜葛的,却也不得不一见面就厮杀起来。
他心中虽有这些念头,手上却自动反应了破解的招数。他在少林寺见过的是何等世面,一见那小孩发招就知道了他下面的路数,连兵刃也不用,直接挥手格挡,使出小擒拿手中的“相逢拈花”,一点一探一拽,把那小孩扭得长剑脱手。他早看出那小孩下盘不扎实,技巧都在手上,因此轻轻一个“摩罗探路”便把他全身关节锁死。这一串动作流畅连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时,手已扣紧了小孩的脉门,幸而少林寺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便是对力量的控制,虽然招招都能毙命,却终不轻易伤人。
待沈谢回过神来,见那林家的后人已经被自己扭翻在地,动也动不得,涨红了一张小脸,杀气腾腾地瞪着自己。沈谢心中一惊,忙放开手道:“对不起!”说着,连忙放他起来。那小孩凄然笑道:“十年前,沈惟逼走我爹,害死我妈妈。前几天我听说沈家人回来了,就来这里等沈惟现身,原来他早就死了。父母之仇不可不报,没有沈惟,在你身上交待也可以!”说着便咬牙切齿地扑上来,大有“不打死你也咬死你与你同归于尽”的意思。
沈谢一惊,手下已经又格挡了回去,三下两下又把小孩按在了地上,叹道:“你打不过我的。”说着,又放了他起来。
沈宅虽不在闹市,门前的街道也难免人来人往,有人见一个高大少年两次把一个瘦小的小孩子打倒在地,不由得把责备声音提高了些。沈谢也不好意思,半拖半抱地就把小
孩弄进了大门内,扶着他双肩郑重说道:“十年前的往事,我都知道,也向佛祖立了誓,要尽我毕生之力扶持林家后人平安。你若要我立时偿命,我绝不还手,但你连我也打不过,日后有比我厉害的人欺负你,我就帮不上忙了。林公子,我只陪你到成年,那时你尽可……”他本想说,我将毕生所学都传授于你,等你不会受人欺负了,我便能放心去死,但话未出口就觉得眼前之人毕竟恨自己入骨,听了这些话怕会误会自己在嘲笑他,因此说着说着就吞吞吐吐起来。
林家小孩听了,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沉默对视,良久,小孩说道:“我今年十岁,往后的六年里,我要你一步不离地陪着我。”沈谢点头道:“佛祖见证,我沈谢立誓陪伴……”“我叫林非。”小孩接口道。“陪伴林非公子,寸步不离,以我身家性命护他平安长大。”
“我打不过你,这些话也只凭你良心去做罢。”林非笑了笑,低头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嗔道:“你怎么不跟着我?”
沈谢忙拿大铁链子锁好门,追上林非的脚步,轻声问道:“林老先生……也去了么?”林非回头瞟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也是六年前的事了。”沈谢心中暗叹,自己可从没为父母戴过六年的重孝。走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林公子,你往哪里去?”“杭州。”林非说起
“杭州”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伤痛之色难以抑制,沈谢虽不明原因,心下仍是不忍,不由得问:“是有什么人找你的麻烦吗?你放心,我总不会叫人伤了你。”
“你烦不烦?”林非突然站住脚步,回头瞪着沈谢怒道:“武功高很了不起么?是!有人找我麻烦,我家破人亡的麻烦。我生下来就没有妈妈,没几年爹爹也死了,现在姐姐的冤案还没算完又听说你回来了——你怎么不能晚点回来,你怎么那么麻烦!”
沈谢被他一顿狂风暴雨似的怒吼震得倒退两步,说道:“原来你还有个姐姐。”看林非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忙又上前一步将他搂在怀里,低声安慰道:“我也不会让人欺负你姐姐。”然而林非非但没有平静,反而突然大哭起来,叫道:“我没有姐姐了!你怎么不早几天回来——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平安么?你是怎么保护的?现在她死啦,林是她死啦!”
林非声音全闷在沈谢怀里,夹杂着嚎哭之声,沈谢只听清了一个“死”字,双臂紧了紧,任林非将他的纱衫揉得一塌糊涂,不停地说:“还有我陪你。”林非正哭得起劲,什么也听不见,只是不停地叫:“我只剩一个人了,只剩一个人了!”沈谢又心酸又无奈,只能抱紧了林
非,找了块下马石背对着大街坐下,尽量不教路人注意到林非的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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