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音再度奏响,舞姬也重新载歌载舞。百官再度互相攀谈起来,却不再向先前那般压着嗓子窃窃私语,彼此也偶尔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有了摄政王的这场宴会,气氛瞬间放松热闹了许多;只有小皇帝瞅了一眼莫云笙坐过的位置,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来,恹恹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莫云笙出了清一殿,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登上了皇宫的北城楼。远眺献阳城内,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却是越来越冷,最终化作刺骨的冰寒。
身后是王侯大臣的觥筹交错,欢歌笑语。眼前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冻死路边的饿殍。
湘郡遭了雪灾,灾民苦等了三个月的赈灾银子,被官员层层盘剥之后只剩了不到一成。近畿农户的土地被贵族强占,诉状投到他宁亲王府,却被数十位公侯联手找上门来,劝他不要插手这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年前军队发饷,赤水军的银子看着他的面上无人胆敢克扣,可其他军队却连棉衣都配不齐!
覆在城墙之上的手按得越发紧了,指节发白,手背青筋毕露。
这个国家依
旧存在,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剥开光鲜华丽的壳子,流出的是发黄发臭的脓水,露出的是森森白骨。纵使他有千般万般神通,依旧无法挽救这病入膏肓的江山。权倾朝野的摄政亲王?呵,有多少人是畏惧他军权在握,有多少人是阳奉阴违,又有多少人时刻盯着他,只待他露出一点破绽便一拥而上,将他撕得粉碎!
他莫云笙欲救国于危难,然而面对这糜烂之局,也难免要生出几分心灰意冷来。朝中已是如此,在外又有强敌北燕虎视眈眈,匈奴和那西楚在结盟的背后也不知还包藏着何等算计,他之所为,究竟是会逆转国运,还是……加速其毁灭的进程?
“高涉。”年轻摄政王的低语在夜风之中飘散,最终传入身后沉默而立的侍卫耳中,“你可信人能胜天?”
“南陈积弊已久,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各自牢牢抓着自己的既得利益不肯放手,即便我身处如此高位,只要露出半点软弱,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境。”
“赤水军捷报连传是不假,可对手不过是些孱弱疲惫之辈,赢了也没什么可夸耀的。将这只雏虎放出去面对强敌,当真能胜过那北燕玄韬军?”
“凭我一人之力,当真……能令这迟暮南陈,再度奋起?”
“王爷所问之事,在下无法作答。在下只知,厮杀之前动摇心智,乃武人之大忌。”男人终于开口。
紧紧按在城墙之上的那只手,在他这一句话过后,忽然松开。
莫云笙直起身来,长长吐了口气:“你说得对。事已至此,早就失去了转圜的余地,本王不能再回头,也不想再回头了。”
他微扬起脸来,眯起眼睛迎向云层之上那惨淡的月光。先前的迷茫已不复存在,黑眸之中跃动的光芒,比以往来得更加锐利坚决,呢喃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清:
“陆啸……我送上门来的这份大礼,也绝不是能让你轻松吃下去的!”
☆、第五十章 皇侄(番外)
奉宣六年,秋。
夜雨敲在窗棂上,沙沙的一阵微响。莫云笙搁了笔,将刚写好的奏折浏览了一遍,闭上已有些酸痛的眼,揉了揉眉心。
“王爷。”书房门外映出女子的窈窕身影。
“何事。”
“宫中来人,请您进宫一趟。”蓝绛顿了一顿,声音有些发颤,“皇上这次……怕是不好了。”
按揉着眉心的手指动作骤停。“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王爷,快三更了。”
“备车。”
“是。”
车轮滚在石板路上的轱辘声响在深夜之中听得格外清晰,已经沉睡的皇城此时却透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多少间豪宅之内,多少双未眠的眼,都在盯着那气势恢弘的碧瓦朱墙,等待着这个帝国最尊贵之人吐出他此生的最后一口气息。
莫云笙以手支额,望着车厢顶上精致的纹路出神。
他的皇兄撑着那副孱弱的病体,为了重振皇权,为了给他争得在朝臣之中斡旋、建立自己势力的时间,又多拖延了五个春秋,终于也到了极限。
“七弟,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恍然间莫云笙又想起了五年前自己初次重返南陈皇宫,与莫云箫相见时的情景。卧在榻上的皇兄脸色青白,身体瘦弱,抓着他的手在颤抖,几乎要流下泪来,“秦彧挤走了庄相后便在朝中大权独揽,说一不二;更可恨的是此贼竟然染指后宫,害死了我母后!这宫中现在仅有的几位妃子都是和他秦家沾亲带故,只等朕传下子嗣,便要将朕除掉!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啊,实在是窝囊啊!”
“当年朕对不起你们母子,朕有愧在心,可现在能帮朕的只有七弟你了!朕不会去碰那些来自秦家的妃子,等朕到了大限之后,这皇位就传给你,就当做是给你的补偿了,可好?可好?”
他是如何回答来的?
“皇兄稍安勿躁,以免病情波动。当务之急是请皇兄重振精神,龙体康健,往后之事,自当细细筹划不迟。”
哼,真是滴水不漏。莫云笙闭上眼,沉沉笑了一声。
……
泰昌殿内一片愁云惨雾,内廷总管魏华安一脸苦相地在殿门口走来走去。一人撑伞提灯自前殿方向行来,魏公公抬眼望去,待到看清了伞下那人面容,一拍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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