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蝴蝶。
那同学跟他勾肩搭背,说别拿不值钱不稀罕的玩意儿出来糊弄人,让人瞧不起。
打那以后,他落了个坏名声。
经常有人过来扯他的裤子,然后放声大笑。他向来是被欺负的对象,只不过又多了个被欺负的理由而已。
一到春天,常见学校蝴蝶翻舞,也常见同学吊着嗓子做着鬼脸说,看你爸给你带的珍贵蝴蝶标本在这儿呢!一只两只三五只!六只七只□□只!
几个人哄堂大笑。
倪瑞再没让倪先生带过礼物。
等他稍大一些,看着倪昌隆摆弄倪先生特意带给他的那些“稀罕的”“不宜搞到手的”“真玩具”,他嘴上说着爸爸对你真好,长大了要报答爸爸,心里想着他想要的那些,总有一天会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
青少年的少年意气和中年时的意气风发都过去之后,他落寞地发现,自己想要的只是一份真心实意的“尊重”和“关注”。
在他的记忆力,似乎从没人对他一个人“特意”过。
哦,有一个。
惊蛰特意为他准备过早餐。
回到家,倪瑞慢吞吞地冲了个澡,又慢吞吞地换下衣服,从客厅转到卧室,又从卧室转到厨房,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惊蛰的闹腾在这一刻竟非常令人怀念。
他好久没约看过医生了,主动出门找了医生。
医生明确表达了他的惊讶。
以往,都是他上门找倪瑞,因为倪瑞要么太忙,要么不愿出门。
倪瑞主动找上门,是第一次!
这在医生看来,意义非常之大。
“您的病情控制地,不,恢复地非常好。恕我用句不恰当但贴切的形容,您似乎‘想开了’,是发生过什么触动您的好事吗?”
惊蛰的脸在倪瑞眼前一闪而过。
倪瑞笑笑,摇头否认。
他不知如何去定义有惊蛰在的日子。快乐吗?没那么快乐。感动吗?没有太多感动。只是波澜不惊的日子尽是起起伏伏的惊涛骇浪,像是静置许久的钢琴有了高高低低的节奏。节奏太快,时间太紧,让他无法去在意又不能完全忽略钢琴因久置和使用而扬浮的灰尘。
不想对医生说太多。
他不是有倾诉欲的人。
听到医生的肯定,倪瑞的心情又好了些,这些细微的雀跃很快被大片的阴云覆盖。
没人会喜欢跟他在一起。
即便暂时握在手里最终也会失去。
所有的快乐都是一时的,虚假的。不值得对外人“炫耀”的。
前路会有噩耗在等着他。他不能踟蹰不前,也不敢走太快,想在这迷雾里多呆些时间。
倪瑞看到医生诊室的墙上挂着些照片,有医生与知名学者的握手照,还有医生看诊的侧脸照,出席活动的照片等等。
这些照片众星拱月般围着一张超大尺寸的全家福。
儿子被奶奶抱在怀里,医生一手搂着妻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坐在前排的父亲的肩膀上。
很独特的墙体相框摆放设计。
“布局有点怪对吧?”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仰起下巴,和倪瑞一并端详着这些照片,“我一忙起来什么都不记得。我要提醒自己,不管再忙,不论我有多大成就,我都要以我的家庭为中心。我不能以牺牲我的家庭为代价来成就自己。履行社会职责是我的追求,我也要履行作为一位丈夫、一位父亲应有的职责。把它作为工作也好,把家作为放松之处也好,我都要牢记这一点。”
倪瑞衷心夸赞:“很好”。
他前脚从诊室出来,后脚就踏上了去摄影工作室的路。
“我去拍照,你来不来?!”
“地址。”
“广荣路‘艺摄影工作室’”。
“你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突然去拍照?我在外面不好脱身,我是说赶过去需要很久,你拍照做什么用?你现在人在那里吗?是提前预约了吗?没预约的话明天再拍也还行……倪倪说呢?明天是礼拜六……”
倪瑞啪一声切断了电话。他挺气的。
想让惊蛰来一起拍张“全家福”挂在家里,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没耐心,不能好好说几句。
他想表达的,表达不出。
易怒。
赌气。
他气惊蛰不懂他,更气自己。
他气自己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幼稚,意气用事,亏还当做决策者,狗屁!都退化成废人了!早就该明白,不该有些奢望。自己在意的厉害,却不能得到同样的在意,憋屈!
是他自己又不想表达清楚,又想让惊蛰知道,还表达不清楚。
废人一个!
不能不想,越想越气。
倪瑞一下子没了拍照的兴致,不想呆在这里,不想离开这里。
他找了家开在二楼的书店,摊开书坐在窗户前,窗户正对着艺摄影工作室,他看不了几个字就要往窗下望,控制不住自己。
又因自控力太差而恼火。
直到街上出现了他期待的那个身影,倪瑞才松了口气。
他忽略掉冲下楼的yù_wàng,死粘在木质高脚凳上,内心狠狠咒骂:“白痴智障,往哪儿望呢!这里哈,抬头抬头,往这边看啊,在门口瞎转悠什么呢车!小子!智障就是智障!”
就等着惊蛰发现自己。
等到了想要的,倪瑞发现自己咒骂过,起过,多付出了一些时间,心还是一瞬间就豁然开朗了。
倪瑞从书店慢悠悠下了楼,风过木梯,绿萝荡漾。
第6章 c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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