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他记得有那么五六年间,每年春节都在下雨,那时他还不大,由小学升上初中,脾气也还好,每年最开心的也就是过年,所以他厌恶极了过年下雨,下着雨鞭炮放不响,拜年的人也懒惰,新衣服会沾上泥泞。
春节的雨下到初中二年级那年,他已经不在乎过年了。下雨也好,天晴也好,过年也罢,寻常的日子也罢,对他而言并没有区别,只要别有人来惹他就行了。
初中三年级的第一天,久病的父亲终于也过世了。从此正月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那年的年初一,晴空万里,自那以后春节再也不下雨,直到今年。
他把车开到停车场时,雨已经大到看不清路了。他把车子熄火,正好是六点,陈辰的电话极其精准地在这个时刻响起。
“没出事吧?”乌鸦嘴郑重地在电话那边问。
“没有。”
“好吧,报上你的坐标。”
“停车场。”
“a区一楼,咖啡厅里面有隔层,进来后你就上二楼。你要是找不着,就别动,我去接你。”
何春生不愿承接陈辰的好意,等了一会儿,雨势不见小,他只好打开一把大黑伞,冒着大雨进了广场一楼,只是十几米的路,皮鞋和小腿一半的裤筒都湿透了。他一面想着真是糟糕,一面开始找a区。于是他发现他进的停车场位于e区,离a区仍有十万八千里。
等他终于找到陈辰所说的那家咖啡厅,已经过了六点半,按照服务生的指引上着二楼小厅的楼梯,听见鼎沸人声、笑声,他在楼梯上忽然迟疑起来。
“喂,你干嘛停在这?”陈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春生转身看见他正甩着手上的水,站在楼梯第一级,“怎么湿成这样了?”
何春生把腿往下移了一级阶梯,说:“雨太大了。我淋湿了,不合适进去,我还是回去吧。”
陈辰把他往楼上拉,说:“叫服务员拿一个电吹风吹干不就得了?别磨磨唧唧的。”
陈辰知道何春生近乎自闭地讨厌人群,在进到集会的厅里时,也没特意向大家做什么介绍。先来的二十几人正玩得开心,没人注意到何春生进来了。
陈辰去找服务员要电吹风,何春生独自坐在沙发的一角,拿过桌面上的橙汁瓶子,自己斟了一杯果汁,握在手中喝。
一屋子的同学,他早已不记得谁是谁了。下意识地找着那个有些细瘦的身影,却发现几乎所有人体态都翻倍的情况下,他恐怕很难找出那个人了。而且,中途转学的他应该也不会再参加这里的同学会了吧。
原来是这样吗?何春生怔怔地想,只有他的记忆一直留在旧时光里不肯褪去吗?
可是他很快就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何春生抬头,看向距离这里最远的沙发角落。那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前额的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他看起来身形并不瘦小,甚至可以说是高大的,身材也是相当好,和其他已经发福的同学们不一样。
何春生握着果汁的手有些湿滑,他把果汁往桌面上一放。那个注视着他的人把视线移开了,偏头和身边的男人说起话来。
是他吗?何春生的喉头发紧了。也许是灯光昏暗,除了那双几乎藏在眼镜下的黑色的眼睛,那个人已经完全没有旧日的影像,他竟然认不出来了。
他以前不戴眼镜的。他以前瘦弱得好像一个姑娘。他以前很白皙,他以前看起来是很有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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