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帝坐在车中,车架轻微摇晃,他虽一身衮冕服,九旒冕九章衣,外罩白狐裘衣,心中却既是对楚帝的嫉恨又是对将发生之事的躁动。这时内侍却问:“陛下,延秦公主毕竟是陛下一母所生的胞妹……”
田睦未语先一顿,道:“这要看她。若她不自量力阻拦寡人,也怪不得寡人这兄长无情。”吴帝说完便闭上双眼,养精蓄锐。他有内线,从楚方得到明确消息,萧尚醴此来确实不曾调动军队。是天助我!他两日前暗自调兵,要围困楚帝,以违诺不给他七城和妄自尊大封禅为罪名声讨,不算师出无名。一来取得他应得的苍梧七城,二来阻止楚帝在他之前封禅——谁能成功封禅,便是谁奠定了天选帝王的地位,是名正言顺的中原之主。在北汉使臣三王子面前上演一出中原的同室操戈虽然难看,但此时也顾不得了。
东吴车乘也到达九嶷山下,吴帝下车,却见前方赤黑凤纹的九层华盖下,南楚帝后并立。楚帝所穿竟不是衮冕服,而是大裘冕。周朝制度,天子有六种冕服,大裘冕虽位居第一,却在周晚期被废除,只有周始皇帝到周武宗穿过。萧尚醴竟舍弃周朝末年的诸位失权天子,以周始皇帝与周朝初始时的明君自比!
大裘冕服上身为玄色裘衣,中单衣素白,下裳为赤。大带取青红二色,赤红蔽膝。佩剑上饰火齐珠,又佩白玉双佩,就连鞋袜都是赤红,周身仅有黑白红三色。衣上没有日月星辰山海等十二章纹饰,冕也是漆黑的冕,宽八寸,长一尺六寸,无金饰,无垂下的白玉旒珠。
这是帝王最郑重的封禅之衣,质朴无华,上祭天,下祀地。皇后本无封禅之服,就因萧尚醴亲谕“帝后一体”,田弥弥的封禅之服也是黑裘为衣,下裳质地与楚帝不同,乃是蚕丝。黑裘内衣为绀色,裳为玄色,同样衣无纹饰,发绾高髻,仅用玉簪,最惊人的是,皇后祭服竟与天子一样佩剑。
皇后封禅,已是前无古人,相比之下,皇后的祭服佩剑,有什么难于理解?北汉使者三王子也到,却先看见皇后腰间的剑,寂静之中只听他朗声笑道:“我一路南下,没看见过女人佩剑,贵皇后真像我们北汉女人!”言罢又左顾右盼,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不成本王子的汉话不够好,你们听不懂?”
萧尚醴这才转身看向他,天子侍从早已沉声道:“瑶昆王子慎言!”在场诸人,纵是吴帝也觉北汉人粗俗可鄙,又觉得北汉人果然野蛮,连名都起不好。所谓昆仲,昆为兄仲为弟,这北汉王子是第三子却名昆,岂不好笑。
随瑶昆前来的王子老师年约四十,英武儒雅,一身窄袖圆领的暗蓝袍服,深棕卷发以金环束在一侧,沉稳上前,以手按胸,折腰道:“王子不谙中原礼仪,还请两位皇帝不要见怪。”那王子却在他身后压低嗓子说了句北汉语,鸿胪寺官吏听闻都是心头一惊,他说的是:“早就听说南楚皇帝昳丽有殊色,现在我看来他们中原人的皇帝比皇后漂亮多了。”言罢竟还恍然大悟般一笑,用汉话说:“我怎么说出声了?莫怪莫怪,南楚皇帝恕罪。”
王子老师也咬牙再躬身道:“请萧陛下恕罪。”萧尚醴与那三王子目光相对,这北汉三王子年约二十五六,身材高挑英伟,卷发同样以金环束住,眉尾如匕首,深目挺鼻,英俊却轻浮。银蓝袍服,领口与窄袖袖口都是一圈白狐裘毛,愈发显出肤色如蜜,腰间以金带束紧,在左侧垂下一截带金流苏的腰带。三王子眼中精光一闪,又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贪婪地盯着萧尚醴看。竟还深深呼息,仿佛要借此嗅到楚帝熏香。被老师拉倒一步,这才随意拱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汉礼。
萧尚醴神色不动,道:“无罪,教化八方本就是中原之德。”又道:“王子既然不谙礼仪,又旅途劳累,就留在此地休憩,不必随祭了。”
楚帝与皇后徒步而上,身旁礼官鸣玉钟,每一声清鸣才行一步,行数百步才有登山的蒲车。吴帝跟随在后,却越行越惴惴不安。楚帝与皇后登蒲车,便是封九嶷山之礼启始。他密令之中嘱咐了“切切,切切,不可使楚帝封禅启始”,三万军队应在登车之前围困九嶷,应该在此时之前就到了!
但为何此时还未到?难不成——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眼见蒲车在望,蒲车既是以蒲草包裹车轮的车乘,帝王封禅,以蒲草包裹车轮,不压伤路旁草木,以示仁德。而蒲车周围的卫士,却赫然穿着……东吴军服?
吴帝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哪里是东吴服饰,分明是与东吴军服相似的秦州军服。他顿时骇然,倒退一步,一个举动不慎,诸侯衮冕服上的珠玉就遽然碰撞,发出响声。却听田弥弥轻声道:“兄长今日心神不宁,不知是在等什么?然而无论是什么,兄长须知,你等的事不会发生,人不会来。”
吴帝狂怒道:“秦州军守土有责,绝不出秦州,你竟为助他,让秦州军出秦州?”他与南楚朝中人互通消息,核实南楚确实不曾出兵,这才调动人马围九嶷,不想消息竟早已泄露,在吴国三万人马即将出边境时,与吴国相邻的秦州军三十年不出秦州,如今竟出军阻截吴军。秦州士马,天下闻名。天下人知道秦州军队勇悍,也根深蒂固认定这秦州军队是守土之军,只会抗击北汉,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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