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冰崖寸寸裂开,那一道纤纤剑光漏出,唯有剑光如皓月冷千山,划破夜空,映照万顷冰川,却不是刺向他,而是从她掌中抛出。他的剑锋刺入她肩头,她眉心微蹙,却唇边含笑,素手失去血色,两指轻拈“太阿”,翻腕折断剑锋。
乐逾握紧颀颀道:“为何——”
舒效尹眉间闪过一丝怜悯,道:“若‘太阿’仍在我手中,你岂有半分生机。”
她以一身修为,折断太阿,为乐逾今日换一线生机。她将初生幼子的命格为赌注,用乐氏命数承担宗师带来的浩劫,可最终还是不忍,还是愿用性命护她的骨肉最后一次。终有一日,她知道她的儿子将登上天阙与当世第一人一战,知晓这三十年来的前因后果。到那时他恨她也好,念她也罢,这一世在他知道天命棋局以前,她与他母子之缘已尽。她既不惜拿独子的命格与北汉国师豪赌,也不惜为他拼却一死折断太阿。
那一日战毕已是黎明,她肩头染血,却只以丝帕拭衣。当那素帕染血,随风飘落,冬日初出云端,她人已远去,只留纤纤剑遗落在地。依旧是盈盈凌波步,却再不似往日作女冠子打扮佩剑远游,不能再一步飘出数丈。她本就天人五衰,经此一战,经脉寸断,只余真气支撑,到这一口气也散了,就会力竭倒地,就此长睡不醒,直至身体化为尘土。
乐逾骤然悲恸,难以言喻,一时之间喉中失去声音,只是闭目,良久道:“我母亲,她留了什么话?”
舒效尹抚纤纤,想起她临行前留在天阙长风里的一句,道:“她说,‘不如归去’。”
归去是归于何处?她自山海间来,自然要归于山海。但这世间哪一处不是山海,哪一处不可埋骨归去?舒效尹记得那一日她不应该多耗用真气,仍要潇潇洒洒,提气轻身,迤逦而行,遥遥见得向西行去。天阙再往西,是绝域孤岭,人迹罕至,却极其壮丽。她就这样一路西行,尽管走得比平常慢许多,却能更仔细地看山看水,无论在什么地方用尽力气倒下,或托身于山,或纵身入海,都算到这世上远行过一遭,兴致已尽,可以归去了。
舒效尹看向乐逾,在他眼中,子不如母,乐羡鱼三十岁时早有与他一战之力,乐逾却枉费思憾与沈淮海相助,只不过刚摸到伪宗师的边。舒效尹倦怠之余也觉无味,沉吟道:“为你母亲,我再给你一次抽身退步的机会。”
乐逾握颀颀在手,扬眉道:“不必。”这世上哪个男儿不想与天下第一人一战?舒效尹低笑道:“既如此……”母亡于他手,子不应再亡于他手——但这对母子非要如此,他便许她与他一死。
太阿已折,他袖中所藏是“纤纤”,舒效尹道:“出剑。”乐逾长剑追来,忽起长风,吹拂天地,舒效尹竟被风吹得退开数丈,散发广袖,犹若神人。
剑尖离他越来越近,那一剑是乐逾所创“神鹰”,取意“神鹰梦泽,不顾鸱鸢。为君一击,鹏抟九天。”这鹏抟九天的一剑几乎割裂衣袖,舒效尹长声吟道:“意树发空花,心莲吐轻馥。”
剑锋与他身躯之间,忽现一层金光,他以手掌抚过,两指间金芒盛放,竟在须臾间生出一枝金莲,与思憾的宝相金莲一般无二!乐逾虽惊,剑势却停也不停,向舒效尹逼去。舒效尹气息一丝不乱,道:“第一招。”语罢倒持金莲,与颀颀相撞!
思憾的金莲之“象”乐逾已经破过,此时剑刺入莲花,才知这金莲之“象”与思憾的金莲大不相同。舒效尹以“法天象地”生出的金莲比思憾更坚不可摧,这一激撞之下颀颀与金莲发出金石振鸣之音,乐逾虎口发麻,连带整条手臂都麻痹起来,剑招在这一碰下即刻带上凝滞之势。
但舒效尹并未出全力。乐逾心思电转,他所说“第一招”是什么意思?剑未出鞘,“象”是他人之象,舒效尹有意相让,也是他这宗师之中第一人本性自傲,与晚辈过招要让上几招。
乐逾心道:我且看你让到什么时候!不顾手臂震麻,又出一剑“神靡”,这一剑有神鬼惊骇之威,舒效尹身形又后飘,吟道:“红尘朝夜合,黄沙万里昏。”乐逾听得“红尘”二字,已知他要用谁的“象”。果然他双袖之中扬出两卷红浪,遮天蔽日,全是纷扬的绯红飞花。
漫天飞花在乐逾“神靡”一剑下被震散,碎为胭脂般的细粉。舒效尹仿佛有些讶然,乐逾这一剑在他预料之上,他唇角带笑,道:“第二招。”
他每一招都拟出一番乐逾曾破过的“象”,但细究之下,千变万化,舒效尹竟能将每一位宗师的“象”一一施展,施展得比那些造出这“象”的宗师更为精妙。
他早知乐逾自创神字四剑,第一剑“神鹰”就是脱胎于当年与瑶光姬的论剑,又在论剑后悉心打磨。这四剑之中,论威力“神鹰”亚于“神靡”,“神靡”又亚于伤敌也自毁的“神龙”。如今一见,“神鹰”“神靡”两剑虽还不能与宗师比拟,但“神靡”这一剑已经隐约流露出宗师气象。
舒效尹有意再让他一招,不待乐逾先出剑,曼声吟道:“骸骨积如京,流血成沟渠。”这句诗景象可怖,但他吟咏之声却一派悠然从容,有如走在血池肉林旁,却不沾一点污秽血腥。
人肉成山,血流成河,尸山血海,是血衣龙王师怒衣的“象”。那尸山血海将他围绕,腥臭浓腻的血污缠住乐逾的脚,他几乎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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