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相信你发现了,陶玉有厌食症。
准确的说,厌食症是医生给她的诊断结果。更准确的说,这是诚惶诚恐的家庭医生,从陶玉的爷爷奶奶那辈便做她们家的私人医生,在深夜被家主叫到家中诊断陶玉反常病情时做出的诊断。
陶玉自己清楚自己的状况,她的确得病了,可厌食症听起来总比自己所得的病更容易说出口,何况让这么大年龄的人惶恐可不是件好事,陶玉默认了医生的诊断。
厌食症!这是瞬移阶层的大忌!家主严令封锁消息,家族的人送来各种药方,陶玉尝试了每一种方法,显然都没成功,反倒是这些药让她身体中的另一个人苏醒过来,她们只能在镜子前见面,别的时间共用着一具身体,多年来平安相处,哪一方都没有取代另一方的意思。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陶玉打翻了厨娘洗碗用的洗洁精,她没有立刻清洗以保持形象,反正她的病已经广为人知了,连父母都开始不待见她了。陶玉搓了搓指间的洗洁精,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柔滑,她又伸手在鼻子下嗅了嗅。突然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那是种令她自动分泌口水的香味。当时厨娘正在切一块上好的卤牛肉,陶玉像是饿了许久的样子立刻抢了过来,她用沾着洗洁精的手撕扯着牛肉,心满意足的品尝这少有的美味。
厨娘吓坏了,可她终究是经历过许多的穷苦人,她对此事守口如瓶,这令陶玉感到奇怪,也油然而生一丝亲近的意思。从那以后,陶玉深夜时便像一个幽灵一样游荡在厨房与卧室之间,厨娘会按照正餐规模那样准备食物,陶玉便在一旁醉心于各种具有清洁功能的液体。厨房就像她们的家,厨娘充满爱意的等待迷路的孩子吃一碗饱腹的食物,陶玉心生依赖的追寻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为她点亮的一盏灯。
相处久了,陶玉环抱着厨娘的腰撒娇,她大声赞美厨娘的手艺,毫不吝啬的绽放一个又一个温暖的笑颜;厨娘会像疼爱亲女儿一样欣慰的点点头,她抚摸着陶玉的头发,日日变着花样来满足陶玉的胃口。
陶玉后来知道厨娘闭口的原因了,那是种复杂的掺杂着不该有的母爱的情感。
厨娘在做厨娘之前是个全职家庭主妇,她有一个宝贝儿子,可爱调皮,她日日为他换着花样准备食物。人有旦夕祸福,厨娘的宝贝儿子突然患上了暴食症,他疯狂的吃,将母亲冻在冰箱里的香肠用刀坎碎了吃,将家里长着漂亮尾巴的金鱼扔进嘴里嚼,将柳条编成的花篮一条条抽出来吃。母亲吓坏了,她带着儿子四处求医,至今没有起色。为了负担儿子的开销,厨娘不得以找了这份工作。
陶玉和厨娘的儿子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莫名的患上对于食物的极端病症,他们以年少之躯遭受着无端的折磨,他们都像突然迷了路的孩子,可厨娘的儿子有母亲的悉心守护,陶玉只有自己内心的隐秘爱情,但厨娘并不知道这爱情的存在,在厨娘的眼里,陶玉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女孩儿,所以当厨娘看见陶玉发疯般吃肉时,她瞬时流了泪。或许在厨娘的心里,儿子和陶玉是一个人,他或她在出生时被迫分开,只能选择极端的方式寻找另一个自己,这是老天的不公!
厨娘是个谨慎聪明的人,她被家庭压的抬不起头,但她没有忘记保持内心的善良。她尽己所能的保护陶玉的秘密,把她被生活和家人压榨的仅剩的那点精力都用来关爱陶玉了。陶玉不是个石头,她懂得一切人之常情,她用爱来回报爱。除了陶渊明,她只与厨娘相依为命。
好景不长,当陶玉在厨娘的照料下胖起来时,厨娘被开除了。
陶玉知道赶走厨娘的原因:擅自更换家主晚宴食材。这是个不大不小的事,陶玉完全可以在并不喜欢她的父亲面前开口求情,可她什么也没有做。
爱有时意味着牺牲,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真相烂在心里。
四
在接下来的十个小时里,女人口无遮拦的讲述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她给嫉妒穿上羡慕的外衣并将它表露无遗,这使得陶玉不得不以上厕所为由去偷笑。
可悲的下层人,可笑而不自知,难怪瞬移阶层的人往往像一只骄傲的肥孔雀一样走在大街上。
“阶层之分是人类存在的雨露,空气和土壤。”
这句话早在陶玉第一年接受启蒙教育时就熟记了。
新时代和旧时代简直像是两个文明,连通它们的管道除了血缘就是利。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经受住时间考验的真理!因为有了血缘,人与人有了关系,组建家庭,构建社会的基本单位。因为有了利,人与人有了差别,分化阶层,促进人类的长久发展。这样的新时代的确残酷,生而不平等,可这样的世界也的确简单,生而知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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