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是很不好受的,这种感觉就像——一直笃定“先有鸡后有鸡蛋”,然后突然有一天,因为某种原因,要强制说服自己去相信“先有鸡蛋后有鸡”。有无数个事实、理论证实“先有鸡蛋后有鸡”的正确性,这让萧一献惶恐自己过去犯过多少错误,闹过多少笑话,对不起某某某;但同时也有无数个理论事实去否定“先有鸡蛋后有鸡”这个理论,这让萧一献感觉自己在自欺欺人,就好像明明没穿衣服,他却要说服自己穿了一样去游行,害怕终究有一天,他和席来州都会后悔此时的决定。
这个害怕不是没有根据的,当初他和李以均在一起时,也曾有改变自己的想法,然而还没真正开始,两人就都后悔了。
时间如流水般消逝,床头柜摞的有关同性恋的文献越来越高,萧一献开始努力从客观角度看待“同性恋”这三个字。
“我想不起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仇视同性恋的了。”倚坐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萧一献头后仰,看着天花板发呆,削瘦的脖颈弧度在冬日的暖阳中朦胧。“大抵是因为我的母亲,她和同性恋是对立的,所以我和同性恋也是对立的。”
女医生问:“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她……”
萧一献骨节分明的手陷在那蓬蓬松松的黑灰色皮草帽檐里。
“是一个无辜可怜……哦不对,是一个可怜……”那种感觉说不上来,萧一献只能很细碎地描述,“以前我觉得她无辜又可怜,孤单又寂寞。后来我发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不无道理……但是……”
但是直到今天早上,他无意间听到母亲在讲电话——
“姐,等萧萧真的病好了,再介绍他们认识好了。咱们也不能误了人。”
电话那头不知又说了什么,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愤怒,“……什么愿意的?萧萧的事你拿出去跟外人说?”
“她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愿意我儿子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
“这样的儿媳妇我不要……”
“但是什么?”
萧一献颓然地将双手插入银发中,向上全部捋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但是我不完全清楚她的经历……”浓密的睫毛半掩着,萧一献双眼模糊了焦点。“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从我这个角度来说,她是一个好母亲。”
他一向知道母亲希望自己能和爱的人组织家庭,婚姻美满健康。不是自己真心喜欢的,她从来不强迫,像是牵红线这种事,她很少做。他困惑的是母亲话里的鄙视,对那个素未谋面、愿意和同性恋生儿育女、形婚的女人的鄙夷。
母亲自己也做过这样的选择,按理说不应该有这样的鄙视啊……
女医生的问话打断了萧一献的思考。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对你能否接受自己的性取向有影响吗?”
萧一献认真想了想,吐出个“有”字。
母亲明知道父亲的性取向还要嫁给他——如果早知道这点,他应该不会那么仇视李攀,不会那么厌恶同性恋吧?如果早知道这点,他和李以均也不会走向陌路吧?
他必须承认,他之所以会再次和“同性恋”拉上关系,是因为这真相打破了他长久以来为自己建造的堡垒。
“那么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对你这次——”治疗——女医生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说辞,“洗脑有影响吗?”
萧一献沉思。
交谈结束后,女医生和萧一献双双从咨询室里出来。
“萧先生,从现在开始到下个月初……你都不过来了?”女医生翻着助理交过来的日程表,问道,“这段时间你不在b市吗?我认为我们还需要……”
“那段时间我会在悉尼。”
女医生立刻反应过来,尝试性问道:“这是要去见家长?”
萧一献手虚做拳抵着嘴咳嗽一声,承认了。
虽然他认为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次悉尼之旅,萧一献很紧张,席来州很重视。
席来州还让佣人给他收拾房间,把疑似影响感情的东西一一消除,例如随手买了没送出去的女包等等,一经发现,立刻消灭。还要把他留在家里的书都摞一摞,营造出好学的形象来。
“……可是五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带什么书回过家,珍藏版春宫图也不敢放啊。佣人灵机一动,“你看我把你留在家里的工作资料,文件夹码一码怎么样。”
席来州一想,妙啊!自己和萧一献生活这么久,就没拿起过一本书正经看过,倒是工作还算“认真”……
“嗯,可以。”席来州立即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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