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泽宁在画上落款的鸿元十五年,本该是大楚元年,然而他心中从来不甘就这样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江山皇位,于关外风沙里远眺中原,仍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那繁华广袤之地。
伊萨尔扯了扯嘴角:“可惜他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命。”
前朝宗室滥用阿芙蓉,慕泽宁也染上了这要命的东西,后来却因此国破家亡,由爱之如狂变得恨之入骨,用了一年的时间逼着自己戒掉此物。
然而他的身体底子在吸食阿芙蓉的时候已经败了,之后又在长途逃亡中染病,再经历一番痛苦至极的戒瘾,由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变成了皮包骨头,虽然成功扛过了阿芙蓉的侵蚀,却彻底毁了自己,过了半年便撒手人寰,葬于安勒。
慕泽宁去世的时候,赫连沙华才刚怀上三个月的身孕。
“我母厌恶了这些权势暗斗,既不愿意留在穆特族做个空有其名的王妃,也不愿意回到赫连氏。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如此上心为的不过是她腹中的皇室血脉,为了保命她不能堕胎,可是为了自由她不能养这个孩子。”伊萨尔看着那幅画,目光有些悠远,“因此她乖乖生下了孩子,细心哺育,却在那婴儿百日宴上趁乱逃走,将孩子留在了安勒,自己随着来往商队长途跋涉,最终来到九曜城,改嫁给城主,于两年后生下了我。”
楚惜微一怔。
他虽然身在腥风血雨里辗转十年,见多了世上形形色色的母子关系,但是仅凭己身而论,静王妃唐芷音爱他如命;从世故而观,赵冰蛾待玄素情真意切。
因此听到赫连沙华弃子逃生的行径,他能在理智上理解,却从情感上不能认同。
叶浮生忽然出声:“那个孩子,就是慕清商?”
伊萨尔没回答,转过头的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
慕清商生下来的时候便有些先天不足,没了母乳哺育,又是在关外这样的恶劣环境里,还得面对着安勒国内部的争斗,要养大他并不容易。
唯一养活他的办法,是赫连家的蛊术。
因此,赫连氏与穆特族经过一番争执后相互妥协,穆特族留于安勒并入萨伯,赫连氏则带着慕清商迁往迷踪岭,在那西南边陲之地互通两方,一面能关注中原的情况,一面又能与关外保持联系,更能让这个孩子隔绝其他势力的窥探,放在眼皮子底下按照他们的计划去长大。
他被种下“长生蛊”的时候,才刚刚两岁。
蛊虫能疗养他的五脏经脉,使得一个体弱多病的稚子逐渐成长为与普通孩童无异,然而那蛊虫乃血祭炼出,本身凶戾至极,纵然有赫连氏专人照看和长期汤药的控制,也在孩童体内埋下一颗畸形的种子。
赫连家只想用他,并不是真的想养好他,只要他一天活在掌控中,就是万无一失。
可是生而为人,又有几人天生就学会了逆来顺受?
“慕清商九岁那年,在迷踪岭消失了。”伊萨尔转过身,“迷踪岭是赫连家的驻地,不说天罗地网,也是十面埋伏,他一个九岁的孩子万万走不出去,除非是有外人把他带走,而且还得有内人做掩护……具体如何,我当时年岁尚小并不清楚,只知道慕清商失踪后赫连家打杀了看顾他的所有奴仆,然后联络穆特族在中原、关外展开暗寻,可惜一无所获。”
顿了顿,他看向手中紧握的令牌,道:“直到四十七年前,我母过五十大寿,九曜城欢庆不夜,慕清商也出现在这里。”
那一日,伊萨尔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提着刚猎的沙狐进后院为赫连沙华祝寿,却撞见她正和一个白衣人说话。
那个人看起来跟伊萨尔差不多大,一身白衣负剑的中原剑客打扮,伊萨尔不知道他是如何越过守卫进了后院,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屏退下人留其独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着这个人泣不成声。
白衣人站得笔直又沉默,像沙漠里的胡杨树,然而他耳聪目明,伊萨尔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被发现踪迹,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他来了,白衣人便转身离开,反而是赫连沙华追了上去,不顾妆容都被泪水哭花,从腰封里取出三枚令牌,硬是塞进了那人手里。
伊萨尔认得,那是赫连沙华的私令。
“你不愿认我,是理所当然;可我知道了你还活着,就得弥补你,否则此心难安,到死也不瞑目。”赫连沙华扯住那人衣袖,道,“你觉得我虚伪也好作态也罢,也要为自己考量,多条后路总是没有错的。”
那时候伊萨尔满头雾水,白衣人驻足片刻,接下了令牌拂袖而去,等他追出门的时候,只能看到黄沙滚滚,不见了那人踪影。
“我问母亲‘他是谁’,而她并没有瞒我,把这些事情一件件说给我听,让我发誓。”伊萨尔用指腹摩挲过令牌上的红宝石,“父亲并非我一个儿子,而她可以设法让我变成他最看重的儿子,将来接过城主的位置。”
赫连沙华有美貌也有心机头脑,更于前朝皇室和安勒部族间辗转,城主府内的娇妻美妾有谁能与她的手腕相比?
她只是厌烦了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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