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直和你说话,我都忘了将彼岸虫从北竞王体内取出来了。”
千雪本还舒坦,一听这话蹭地从台阶上弹起,让开屋门道:
“啊?那什么玩意,要紧吗?快取出来啊。”
温皇慢悠悠地站起身,可还没迈开步又坐下了。
“又怎么了?”
温皇摇头道:“突然想起他一路害我凄惨,报复心上来了,这腿不大乐意动。有时我拿自己也没办法啊。”
千雪见状反而松了口气。
“神蛊温皇是个混蛋,千雪孤鸣心道。”
“这人真怪,心道还要说出来。温皇暗暗地想。”
千雪啐了声无聊,又接道:“别说,我还真有点惊讶你居然完全没对他使坏。”
“唉呀,对我这般没有信心。要知道好友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是名列前茅啊。”
“呿,你在我死亡名单里更是头一个。”
“哈,荣幸。”温皇有一搭没一搭地随着他不着边际地抬杠来解饱,千雪讲了半天却从未触及眼前之事半分。温皇旁敲,也只侧击出他一句话: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温皇颔首道:“却还不到最好的时候。”
说罢,夜深静默中,只闻千雪饥肠一声干嚎。温皇也不再为难,终于还是把袖间买来的一叠饼递了过去。
“恰有个买饼的,就将他剩余的全包圆了。”
“扯,你刚还说没关门的就一书肆,这饼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没门脸,摊儿货,犯不上关门。成你说的,我何时会欺骗别人?”
千雪翻了个白眼,正好翻进屋里,还没翻下来他又一怔,忽然不作声了。
温皇眯起眼睛一瞥,只见东厢敞开的窗边有一个小小的脑袋冒出来,正盯着天边看。两个大人又同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天上有一轮娥眉新月。
是凤蝶醒了。
温皇没想到他对千雪的判定先一步落实到了自己头上。
“最好的结局”是面前的孩子眼神混沌,对人又疑惑、又淡漠,俨然已经忘记了不该记住的事情。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其母冽夫人也曾有过类似症状。只不过这孩子病得更重,也忘得更彻底。包括巫教惨案的一切。
这倒完全省去了大人对孩子,任何一句多余的解释说明。
“最坏的时候”也正是现在仇恨被莫名地泯去,反倒叫人有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千雪瞅了眼立于窗侧的温皇,径自摸索着屋中的残蜡点上。末了,他溜上了通铺正当间儿的大片空余处,盘腿坐在女孩身边切了切脉。
“稳定了,筋脉有所恢复。”
言罢又回头偷了眼身后躺着的大人。见那人还未醒来,他又扯下了一页温皇买回来的“精神食粮”,圈在火苗外用蜡油立稳,让那光线稍稍黯淡了许多。一番忙叨,这才想起温皇买来的饼,递了那小姑娘一个。
通常来说两人之中应对自如的是温皇,千雪一到尴尬的时候就口讷。现在该自如的人不自如,也就轮到该支吾的人不再支吾。
正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顺着窗边望着远山,挠了挠头,灵机一动。
“咳,话说啊从前北山下有个叫愚公的人,年近九十……”没有自报家门,也没前景交代,千雪盘腿撑着下巴,一边嚼着饼,一边讲起故事来,没成想多咬几口还尝出股椒香牛髓的味道,不由地吃得更香,这故事讲得也越带劲。小孩子嘛,就该听个开心的、有希望的故事。听了好故事就会乖乖睡觉,乖乖睡好觉,明天才好赶路。
小女孩啃着手里的食物,难得不嫌他唐突,却在那故事即将结尾时突然打断:
“后来天帝被愚公的诚心所感动,命人背走那两座山,从此两地再也没有高山阻隔了——你要讲愚公移山的故事吗?我早就听过了。”
说话倒真不客气。
千雪闻言先觉丧气,那小姑娘一双乌溜大眼睛还透着稚嫩,嘴里却说起老成话。他又反觉着好玩,道:“就你聪明,你都听过,就不能再品味一遍吗,为什么牛长那么壮,就因为它胃多会反刍啊。”
彼时义正辞严的千雪也来不及想自己是否将不欲偏施于他人了。
“我不想回味这种故事。”
“啊?”
“这故事太好,世上没这么好的事。”
“哇咧你个娃娃,小小年纪……还喜欢听点惨烈的不成!”
千雪一怔,心中泛起嘀咕,她到底有没有忘了巫教一战的事?但这么大的孩子,会主动选择遗忘,撒一个这么高明的谎么?
他左右想不通,也没再深想,打算先哄孩子睡觉。可自己实在和她口味相左,挠了挠头,怎么也没从里头抠出个凄惨的故事来。
这时他手上一松,那本精神食粮“啪”地坠在铺上,千雪一拍脑门,骑着驴找驴,竟然把手头的东西忘了,故事不就在这里吗?
遂捞起来随便翻开一页。
有了读本,发挥反倒受阻,他讲起故事也不再绘声绘色,一字字念得磕磕巴巴有些催眠。
他挑了个悲壮的故事念。
先是刑天舞干戚。讲罢犹豫了会儿,又择了夸父逐日。
这些凤蝶也记不得在哪听过,只觉听了第一句,就就隐约知晓结局。可这次她偏偏没打断,还越听越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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