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何等样人,听到这句,却是平生第一次全身剧震,几乎已立不住了脚步。他自知耶律洪基所言不差,耶律洪基却不知黄雀在后,那将要灭国的岂止辽宋。这一番大乱若起,只怕天下之大,再无一处逃得过兵连祸结,血海焦土了!
风雪呼啸,不住拍打在两人身上面上。好一阵,方听萧峰缓缓地道:“当年结义之时,我并不知你是大辽皇帝。但做得一日兄弟,便是兄弟,耶律大哥待我之情,萧某……都不曾忘。”
耶律洪基不由一震,放缓了语气道:“既是如此,萧兄弟何不回来为朕效命?朕答允你,那些过往之事统统不究,你我兄弟一起踏平宋国,共有天下,岂不是最好么?”
萧峰仰头大笑,雪片纷纷扬扬落上他脸颊,又化作水滴,一滴滴流淌了下去。耶律洪基的话声响在耳畔,仿佛都变作了另一个声音,一声一声,冷冷地说道:
“……我要做皇帝便如何?”
“既要切去痈疾,那些血肉之债,说不得,也只有背负了!”
“纵然你武功盖世,也休想挡得他两国二十万大军!”
萧峰!萧峰!
到得今日,你便如何?
萧峰骤然神色一冷,右掌疾起,龙爪手气流拨处,耶律洪基腰间宝刀铿一声自鞘中射出,萧峰伸手一带便抓了过来。耶律洪基大惊,他方才说的慷慨激昂,这时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道:“萧峰!你……你真敢弑君?!”话声已是微微发颤。
萧峰并不回答,转身大踏步向辽军阵前走去。头前那排战马一阵惊嘶,四蹄踢踏,也不由后退了几步。萧峰停下脚步,向那些面露惶惑的辽兵一个个看去,高声说道:“萧峰乃是辽人,却在大宋长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国交战,叫辽国和宋国的兄弟们个个血染沙场,回不到自己家乡!这出征若是真有鬼神庇佑,便看萧峰此心!”掌力一震,喀喇一声,那柄宝刀自中断裂,萧峰双臂一回,便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段誉虚竹魂飞天外,一起大叫:“大哥!!!”然而休说是他二人,便天下第一的聪明之人在此,也想不到这般变故。双双抢上,只接住了萧峰倒落的身躯。鲜血迸溅,洒得一手一身都是。两个人眼瞪瞪地看着,都已呆了。
只听辽军中成千上万个声音大叫道:“……大王!”都是耶律莫哥、耶律葛等众将和南院属下的士兵。几万双眼睛瞪得大大地,只望着同一个方向。好一刻,耶律葛双腿一抬,当先跳下马来,跟着耶律莫哥等南院将领,撒里葛、南唐古、薛特三部兵卒,太和、弘义、兴圣、永兴,以至十二斡鲁朵各宫卫军,一个接着一个,都跃下了马背。举手加额,单膝一屈,以契丹军礼向着萧峰跪拜了下去。
其余辽军瞪眼看着,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身边跪倒的同袍,终于也一个个跳下马来,跟着拜倒。大雪地中,十万辽军便这般跪了一地,寒风掠过,寂然无声。
耶律洪基“啊”地一声,也呆在了那里。他廿三登基,至今已做了整整十八年的皇帝,万众跪拜的景象早见过千次百次,都是司空见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然而这一幕,却是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便是想,也永远想不到的。
原来那些中原人写的书上,同样读过千次百次,熟极而流的“人心”二字,真正是有的!
又是好一刻工夫,耶律洪基缓缓踏上两步,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音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停了一停,自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又道:“终朕有生之年,不许大辽的一兵一卒,越过辽宋边界!”拍地一声,将那支箭折为两段,掷在了地下。
辽军中传令官立起身来,将皇帝的旨意大声重复,一个接着一个传了开去,众辽军同声大呼:“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摇地动的“万岁”声中,耶律洪基缓缓举步,向着阵中走去。段誉和虚竹都不再去拦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一众侍卫飞马而来,将他接上了坐骑,皮鼓号角响起,辽军后队变作前队,调转方向,向北退去。大旗下许多人不住地回过头来,望向地下萧峰的尸体。
蹄声隆隆,又化作了山后的闷雷,渐去渐远,终至不闻。
万籁俱寂之中,只听远远的少女声音呼唤,叫道:“姐夫,我知道错啦,那辽兵都退了,你便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姐夫,姐夫,你怎不答我?”
第十二回 教单于折箭 六军奈何 4
这场雪直下了大半日时间,到得次日平明,方才零星若泪,渐渐停了。雁门关内外落得白茫茫一片,鲜血蹄印都被白雪覆盖。好似一日之前那场天地变色,十万余众的铁骑大军,都不过是一场幻梦。天色渐白,只听踏雪之声轻微,有一行人翻山越岭,向昨日的惊变之处走了过来。
这正是段誉虚竹众人。昨日阿紫抱着萧峰尸身,跃下了那山边的高崖。两人空自武功盖世,自后冲上之时,只来得及拉下了她一片衣角。巴天石等人随后赶到,相对无言,只有叹息而已。段誉不愿叫义兄与妹子葬身荒谷,便想下崖。只是其时天色已晚,雪落得正急,只可到关外村舍中暂避了一夜。此时寻了绳索铁钎之类,这才重新行来。
这段路程并不甚远,一出雁门关外,更无行人,那地下的雪不曾被踩踏碾过,还与新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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