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不早了,宿羽自觉得令人发指,照例睡得比九岁小孩还早。这会的金陵大概将将华灯初上,艳妇盘龙金屈膝方才开场,而宿羽确实该睡了。
阿顾推了推那个被子卷,“喂,小宿羽。”
被子卷闷声闷气:“我睡着了。”
阿顾哭笑不得,“睡着了个屁,梦里肚子饿不饿?起来,我下面给你吃。”
被子卷腾地坐直了,面红耳赤,“流氓!”
阿顾:“……啥玩意儿?”
阿顾倒不是头一次被人骂流氓,但这次着实流氓得没有一点油水,当时也是无言以对。阿顾无言以对地憋着笑,把被子卷往回轻轻一踹,“那就睡你的觉,等会叫你就起来吃面。”
宿羽会错了意,耳朵“嗵”地滚烫起来,连忙“嗯”了一声就躺回被窝,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啪”的一声,是阿顾打开了面缸。然后是水声,阿顾在和面。再然后是揉面的声音,瓷盆底一遍一遍碾压砧板,发出好听的有节奏的声音,就像达达的马蹄,踏过草原山岭天光云影。
这种感觉很陌生,宿羽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惟其如此,才容许自己轻微地笑了一下。
心情一松,才觉出今天确实累了,宿羽翻了个身,脸朝外,迷迷糊糊地看着阿顾的背影。
阿顾比他年长,比他高大,比他结实,所以穿他的衣服有些嫌小。他的那些旧衣裳到了阿顾身上,就被撑出线条,松垮单薄一下子变成了fēng_liú妥帖。
阿顾的宽肩膀高个子自带一种风华气度,和洗得发白的灰色围裙格格不入,忙活得倒是很熟练,不管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架势反正是十二分足。
阿顾确实是个纨绔,但……一个会做面的纨绔?
最后一个念头落入脑海,没有激起一丝水花,宿羽沉沉地浸入了梦乡。
“咳。”
梦里无边黑暗,正中燃起了一簇火花。火光氤氲,勾勒出四边景物,是一间狭小的牢房。
大约是天冷,中年男子冻得咳嗽,抖抖索索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孩子们啊,流放路远,颠沛流离,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日才能相见。”
香囊拆开,里面是四根指节长的干树枝。
“我们宿家小门小户,没什么宝物传家。此乃我们家门前的杏花树,各自收好,留个念想。他日再见,就算相见不相识,也算有个依凭。”
中年妇人和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各自默默接过一枝,中年男子催促道:“小羽。”
叫小羽的孩子约莫十四五岁,跪伏在地,羸弱背脊不断颤抖,发不出一点声音。
妇人嘶哑着开口,“小羽,你爹给你,你就接着。”
小羽抬起脸,苍白的脸上泪痕纵横,哭噎道:“爹、娘、哥哥,都怪我……她死了,不然——”
哥哥很平静,把手轻轻覆盖在小羽的脊梁骨上。
那只手瘦而且凉,力道薄弱,但就仿佛油纸伞倏然隔开雨幕,小羽的哭声奇异地止住了。
年轻的哥哥轻声说:“小羽,刀剑不识人间苦,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个世道。爹娘,你我,还有公主,都不过是输给了这个世道。”
宿羽看不清哥哥的面容,是因为已经大体忘却了。但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记住了“输给这个世道”。
世道浇离,一家人在流放途中分散。
边境上书信淤塞,宿羽到了北境,在三年中陆续接到了三封耽搁得十分久远的讣书。
后来宿羽在日复一日的沉默四壁中明白过来,在那间牢房里,他哭得出来,是因为有人会听。
人在梦中,宿羽都能想起那时的冷,冷得双手布满冻疮,冷得不停咳嗽。
“咳!”
脊背狠狠一痛,宿羽整个人发着抖醒过来,汗水滑进眼角,蜇得生疼。
有人在狂拍他的脸,“小宿羽!醒醒醒醒醒醒!”
眼前黑烟滚滚,灼热的飞灰扑到眼前,阿顾俊秀的脸上遍布焦急。
宿羽蹭地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好想一口气全都发出来!听到存稿箱的哭泣了吗
第3章 饕餮
———第二章·饕餮———
宿羽蹭地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张口才知道喉咙哑得发不出声音,是被熏的。
火烧得哔哔啵啵,但阿顾看口型就猜出了宿羽的婆妈劲儿,“废话,着火了啊!快跑,一会房梁掉下来烧死你……狗子呢?狗子呢?我的啊不是你的狗子呢?”
他四处找狗,最后从面缸缝里把小狗掏出来,拔腿就跑。跑到一半,觉出不对劲,再一回头,只见火光黑烟之中,宿羽手软脚软地往床下爬,结果啪地摔了下去,又慢腾腾爬起来,又用力把手伸到床下去够什么东西。
阿顾急得跳脚:“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财迷!
宿羽没理他,薄薄的背脊弯折成弓,从床下终于摸出一只小铁盒来,这才轻出了一口气,试图站起来,未果。双膝一软,软趴趴溜回了地上。
阿顾眉心一跳,气得直想咬人,但也清楚宿羽不是羸弱,这显然是被烟气熏着了。火烟有毒,迷人心智。
他索性把狗崽子往怀里一塞,一咬牙把软成了一滩泥的宿羽拦腰扛起来,夺门而出。
宿羽被放到屋外的草地上,半晌都是懵的。
阿顾扛他扛得伤口疼,顾不上查看,先龇牙咧嘴地观察宿羽。宿羽的目光似乎有点茫然,有点没焦距,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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