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秋末冬初的雨下得比许多夏夜的雷雨还要大还要急,向泓坐在车里,看着雨水在窗上肆意拍打,还是伸出手去,将车窗降了下来。
透过扑面而来的冷雨,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对面那栋楼的门,另有一分余光,留在手机屏幕上。
浦亦扬仍然没肯接他电话。
丁苗苗让他来这里等人,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小时。他也不是没想过直接闯进去,可又怕自己走错路,恰好和那人错过。
于是小向总就只好蹲在这门口,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心焦的一场等待。
“敢屏蔽我,”他看了眼又一次显示呼叫无人接听的手机屏,愤怒地碾磨了下他最近备受考验的牙槽骨,“等我找到你,你看我不把你给……”
正说着狠话的小向总一把扯开车门,跟两条腿上绑了发动机似的,以火箭发射的速度嗖一下蹿进了雨里。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一看见那张念了一个晚上的脸,他的心就放了下来,本来准备好的训人话冲出嘴边,竟然像是沾了几分委屈,“你知不知道我在找……等下,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站在那里的人是浦亦扬,可人看着都不是那么对劲,既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也没有接腔回嘴的意思。他就那样跟截木头似的戳在那儿,低着脑袋驼着背,连看向泓一眼都不曾,整个人就像个信号不大好的游戏角色,虚虚地浮在夜色里。
向泓吓得赶紧抬手握住了那人的肩膀。还好,能握住,这人还是实实在在的,没有突然变成什么数据点,也不会被风一吹就散。
浦亦扬转了下脑袋,跟生锈缺油的齿轮似的动作极其缓慢,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对着向泓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度难看的笑:“是你啊。你知道吗,我爸他真的是个混蛋。”
这话的语气就跟随便分享了下今天吃了啥一样随便,可听得向泓心一沉。
是他低估了浦政平那番话对浦亦扬产生的影响。他昨天晚上就该注意到的,为什么拖了一夜又一天,他才看出来,这人受了多大的打击?
“混蛋就混蛋,”他抓着浦亦扬,一条腿踩在台阶上,大半个身体还站在雨里,“你,你别做傻事啊。”
对面的人看他一眼。
“傻事是不会做了,十五岁那年已经做过,”浦亦扬的声音还是带着点飘,眼皮垂着,两只眼空空地盯着地面,“要是那会能更傻一点,大概也没现在什么事了。”
什么叫没现在什么事?
向泓又气又急,几个小时以来的担心耗光了他的心力,他现在就像连续好几天没睡一样,脑子昏昏沉沉,心跳得却越来越快。
他觉得自己受不了了,他受不了这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对方却好像根本不在这里的狗屁事。
这辈子都没有谁能让他等这么久,忍这么久。
“我不许你说什么没现在的事,”小向总扑了上去,死死地搂住了浦亦扬,不知道是不是在雨里淋得久了,他整个人都在哆嗦,“是你跟我说的,浦亦扬,是你跟我说你不会离开我,别说就这么点事,哪怕是天塌下来,你都不能离开我,不准给我玩消失,你听见了没?”
浦亦扬任他搂着,好半天没什么反应,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了句:“向总,我这人没什么意思,更没什么本事,我怕你看着看着,早晚也就看厌了。”
这是……要拒绝他的意思?
向泓忽然就松开了浦亦扬。
“你这人,是真的让人很不爽。”他站在雨里,低着头,两只手在身体两侧垂下,“又宅又懒品味差,家里堆得乱七八糟,吃完泡面都不收拾碗……举止随便,说话不过脑,还老爱调戏人,总是做些不顾后果、不自量力的混账事……”
比如硬是要把沉在黑暗中的他找出来,拖着他到火堆边上。
向泓过去一直活得像个壳咬得死紧的蚌,没人敢逼他张开壳子,露出内里的软肉。谁想越雷池一步,就非得给凶残的小向总咬断手不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肆无忌惮,活得不耐烦,愣是一次又一次地要伸出手来,掰弄掰弄他那层壳。
咬是咬不死了,甩也甩不脱,那还能怎么办呢?向泓花了很久才想明白,他只能强迫自己张开那壳子,将那个折磨人的混蛋紧紧地裹起来,就算磕磕碰碰,鲜血淋漓,也一辈子不分开了。
可现在,现在他做好了准备,做好了要往前迈开一步的准备,这人却自个退回去了,摆出这样一幅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就好像他们俩之间的那些事都是他一厢情愿,他们又一次回到了形同陌路互不相干的原点。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他看着那个人,感到自己的心情近乎绝望,他就卡在这不能进也不能退的地方,每一秒功夫他脑子里都有两个念头交替上演,一个念头想让他扑过去将那人一口口咬碎、让对方彻底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另一个念头则想让他转过身去,就此落荒而逃。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那么痛苦?
他不能用枪去逼迫这人就范,不能用他熟悉的规则去威胁、去谈判,他学过的任何阴谋阳谋都统统失了效,除了像个傻子似的杵在这里,说些怎么听都丢人现眼的话,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这太丢人了,太挫败了。原来这比被逼着向吴铮低头还要痛。因为向泓知道,他这辈子一定还能打败吴铮,可他或许却永远都打不赢面前这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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