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六
15 十六
“大将军刚到北疆的时候,正值满朝文武誓与蛮夷一战,远驱其族八百里,对做主力的几支边军与禁军称得上倾国力供养,一年两千多万贯的赋税,有半数要送往边关,封赏与抚恤都极厚,是以将士们都肯用命。
等仗打了四五年,朝中又开始开埠,号称要“尽天下之银供我中国之民”,送到军中的供应就怠慢起来,大将军只好隔一段时间跑一次京城述职兼讨要银粮,好在正是僵持阶段,省着点花还能支撑。
再后来蛮夷分化,一支内附,一支往西域迁徙走了,禁军凯旋回京,再送来的只刚够边军无战事时作训花销,大将军为此特意回京和先皇吵了一架,两人从清晨争执到半夜,最后气得先皇拂袖而去。他那时候还是个死脑筋,硬是在垂拱殿跪了一夜,先皇这才捏着鼻子答应他每军多给十万贯——转头就让户部削减了给孤寡的抚恤。”
王任华与皇帝相对而坐:“臣知道的大致如此,或有不详尽之处,但应当没有什么谬误。后来陛下开始观政,臣便不废话了。”
小皇帝左手攥着那个草扎的如意结,草结被大将军细心地磨平了毛刺,又被他掌心捂热,仿佛再熨帖不过:“相公之意是?”
王任华:“臣昨日调阅了户部自元德十六年起拨往各军的抚恤之金,实在是触目惊心。将军必是不得已而为之,其情可恕。臣斗胆问官家一句:这钱可有一文花到了将军自己身上?”
小皇帝:“这九年恪之共私取近五十万贯,账薄上未见一文为他所用。实也不必,恪之吃住都在军营,又无奢侈之好,俸禄就够他用了。”
小皇帝叹了一口气,把如意结放到了桌上:“太平侯昨天下午来求见我,愿用车马行抵恪之所支取军费,我听行商说车马行一月所入就不止五十万贯,是真的么?”
王任华不由看了一眼一直被他我在手里的草结,奈何编得实在是稀疏平常,只好收回目光,回道:“臣在户部的时候,车马行每年仅缴纳赋税都在六十余万。官家,此事万不可应承。”
小皇帝:“我劝他放宽心,便让他回去了。恪之有大功于社稷,我不能这样对待功臣。奈何许相公……”
许翊正在延福殿,殿里只有两个远远伺候的宫女,他低声对太后道:“官家必不肯背杀功臣之骂名,三妹,这事才刚开始。”
许太后柳眉一竖:“你敢让我儿背上骂名?”
许翊急道:“三妹!听我一言——卫桓战功赫赫,三代军权传下来门生旧故遍布朝堂,他这么轻易认罪交出兵权必不对劲,不速决,恐夜长梦多啊。”
许太后:“你欲如何?”
许翊:“请三妹取先帝鸿光剑赐予卫桓,再使人对他说:官家请你自裁。卫桓定然无颜苟活——不论谁来查,这都是畏罪自杀,三妹心愿达成,又不损官家之名,岂不两全其美。”
许太后嫁与先帝时,先帝还是个无名皇子,正好全部心神都在卫桓身上,除去新婚当晚,太后足足守了一年的空房。大将军是名动天下的大臣,她却出不了这宫苑一步,衔恨将近三十年,她咬牙道:“好,听大哥的,老身这就令人去拿剑。”
许翊含笑补充道:“取到剑后,还要劳三妹送我出宫。”
大将军被关押在台狱中。
典狱官是个面善的书生,年纪颇大,留着一把领人称道的美髯,押送大将军过来的捧日军与他低声交代几句,各自对大将军行了个军礼,列队走了出去。
典狱官:“某姓贺,将军若不嫌弃,唤我一声老贺就可。将军,这边请。”
大将军跟着他例行公事地到狱神庙拜祭了皋陶,再被人客客气气地搜走了身上所有私人物品,只给他留了一块先帝所赐的玉佩,其余装匣封存。
台狱院墙上贴着深青色的石砖,廊道狭长,几乎见不到天日,大将军估计自己能得个单间,走到地方一看,居然还是个别具特色的小院子:牢门用铁皮包着,左边厢房挂着各色刑具,右边厢房门口候着六个铁塔似的狱子,正房用两指宽的铁链锁着,有一扇小窗,正对院子里的柏树。
典狱官开了门请他进去,房里无桌无床,近窗处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尽头用黏土隔了个西阁出来。
许翊拿了太后的手令派人到台狱来的时候,大将军盘膝坐在地上,已经百无聊赖地用茅草搭了个精巧的城池,正就着太阳给城门编绞绳。
来人捧着一柄剑,是那个弹劾他的台谏,他支使着狱卒打开牢门,高声道:“卫桓接旨。”
大将军面露疑惑之色,他放下手中茅草,端正跪好:“罪臣聆诏。”
台谏趾高气昂道:“陛下口谕,你自裁吧。”
大将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台谏:“陛下口谕,请将军自裁,勿使朕担杀功臣之名。”他一眯眼睛,冷笑道:“怎么,将军不愿吗?”
大将军脸上的震惊还未去,看上去神色有些苍白,他一言不发地双手接过长剑,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
他还认得这把剑,剑名鸿光,是先皇登基之初令尚方局所铸,想做个定情之物。他那个时候在长身量,只好又等了几年,还没来得及送给他,他就和先皇闹翻了,这柄鸿光就做了先皇的尚方剑。
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让他拿着这把剑自刎。
大将军信手抽出鸿光,台谏被剑光晃了一下,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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