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时,他常坐在那把老得快散架的竹椅上,椅子「吱吱嘎嘎」的呻吟和著错落的雨声,闲散地看山楂和杏仁整理货品。一扇门板那麽大的铺子,不知到底藏了多少奇珍异宝,累得兔子和狸猫天天爬上跃下清理,却还有许许多多擦不完的花瓶,装不完的木匣。
「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口气不容置疑,闭眼午睡的韩觇对杏仁道。
兔子j-i,ng的手顿时抖了,站在高高的木梯上,紧紧抓著手中的铜镜:「主人,我没有……」
「放回去,否则掰了你的牙。」
「我真的没有……」
一旁的山楂不耐烦地晃了晃梯子:「赶紧拿出来,连我都瞧见了。」
磨磨蹭蹭地,杏仁从袖子里那出了一个描著金漆的小木盒。
「另一个。」始终闭著眼,靠坐在竹椅上的鬼魅惬意地享受雨水带来的清凉。
另一只袖子里藏著一个虾须金环。
「腰带。」
杏仁的脸整个都皱了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腰带里掏出一个玉带钩:「真的没有了。」
韩觇只留给他一张冷得刺骨的侧脸:「山楂,把他的金牙掰了。」
「主人饶命!还有!还有!」哆哆嗦嗦地脱下鞋,杏仁眼中含著泪,从鞋里挖出两个大小不一的银疙瘩,「我喜欢亮晶晶的……忍不住就……」
「再有下次……」打断他的话,韩觇睁开眼,视线正对著屋外的傅长亭,「我就把你丢进霖湖里。」
带著丝丝寒气的视线从傅长亭脸上移开,划过沈甸甸的货架,扫向货架下战战兢兢的两只妖怪:「山楂,你也一样。」
兔子和狸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面面相觑一阵,赶紧抱住臂膀狠狠打一个寒颤,双双显出原形蹭到他脚边:「主人,呜呜呜呜……」泪光盈盈,楚楚可怜。
「没出息。」鬼魅绷著脸,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甩袖子,气冲冲朝里走。
把一切看在眼里,傅长亭目送著韩觇消失在暗室之中,冰冻的眼眸中缓缓生出一分笑意。
「木道士。」暗室里,鬼魅低声嘟囔著。
格窗下的木桌上放著一只玉匣。是今天一早有人放在杂货铺门前的。匣上放著一张被折起的纸笺,韩觇走到桌前将纸笺拿起,看都未看一眼,手腕轻扬,指间的短笺瞬时化为粉末,飘散於地。
伸手把玉匣打开一线,寒气四溢,冻住了指尖。匣子里是两颗心,人心,不及他一个拳头大小,算年纪不会超过八岁。
「师兄……」长歎一声,韩觇眼望前方窗模糊了外头的天光,雨滴「啪啪」落在窗上,声声入耳,声声惊心。
霖湖边箫声呜咽,湖水粼粼,绿柳成堤。
穿著玫红衣裙的女子嫋嫋从湖水里走出,肤如凝脂,面如桃花:「好弟弟,姐姐好些天不见你,正思念得紧。」
韩觇放下箫,嘲弄地看她脸上越发浓豔的妆容:「伤好了?」
虚情假意的笑顿时化作熊熊怒火,离姬走近,层层铅粉下,一道自左颊延伸至眼角的红痕依旧隐约可见:「托福,奴家会一辈子记得你。」
「那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不知死活的鬼魅越发笑得讥讽,「他该告诫你才是。」
「这正是天师让我警告你的。」拧身在石桌前坐下,离姬与韩觇面面相对,豔丽无双的女子,嗓音娇脆却句句狠戾,「尽好你的本分,别自作聪明。小心引火上身,到时候自身难保。」
韩觇不做声,把桌上的簇新拨浪鼓丢进湖里。湖面上荡起一片涟漪,须臾过後,又是无痕无迹。
「哼!」离姬不屑,唇角微翘,柳眉蹙起,款款摆摆,再度向水中走去,「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断断续续的箫声低低如诉,韩觇看一眼她头颅高抬的高傲背影,披帛似云,裙裾如波,轻纱裙掐出盈盈一握一把纤腰,如此姿色,该是九天之上的神宫妃子,而非污浊人间的媚俗妖孽:「你也好自为之。」
离姬回头,笑容嫣然,描画细致的一双丹凤眼里尽是轻蔑:「天师说得没错,你这人败就败在你的慈悲上,太心软,太轻信,旁人落一滴无关紧要的泪,你就能剜了自己心头的r_ou_。」
她摇头,她失笑,婀娜妖娆的背影每踏一步都漂亮得仿佛舞蹈。韩觇握著竹箫,安坐在亭下问笑得不能自已的她:「那你呢?对他难道不是轻信?」
「住口!我那是喜欢!」离姬蓦然停了笑。恶狠狠扭过头,她睁大眼瞪著韩觇,尖尖的下巴被月色勾勒得锐利如刀,「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相信。我相信天师。」
她一字一字说得缓慢,被纱衣紧紧包裹的胸膛剧烈起伏。失了平日的嬉笑轻浮,湖面上倾倒众生的女妖与世间所有平凡女子没有丝毫差别,会疯狂,会偏执,会痴妄,会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哪怕毁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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