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有那么一瞬间,目光里闪现过不舍。但是他的面容分明是那样的一如往常。一如往常到让人哀伤。
伍六一依然保持着笑容直到那辆军用吉普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他手里的篮球滚落。
弹跳。
一下。
两下。
三下。
滚了好远。
那些璀璨的灯火迤逦而过。长安街的辉煌,百年如是。
史今看着那些华美又绚烂的灯光,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城楼,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真漂亮。
他在嘴角扯起一个笑容。真该让六一他们也来看看。
汽车在前行着,高城在嘱咐司机开慢点。
□□城楼越来越近。
史今的眼前一晃,竟是浮现出当年自己新兵入伍时父母送自己到车站时的样子。
而现在,满眼的灯火竟然突然找不到了自己最深爱的军绿。
记忆在汽车的行进中缓慢地放映。
史今仿佛听见自己的入连仪式上钢七连连歌在炸响。
史今仿佛看见多年前在上榕树初遇的伍六一。那榕树乡那漫山遍野的绿色,一辈子也忘不掉。
史今仿佛看见当初招兵时许三多的窝囊样,然后听见自己酒醉后立下的誓言。
史今仿佛听见自己又在对伍六一说“那玩意儿有啥好抽的一根儿接一根的。”
史今仿佛听见钢钎和锤子碰撞的“叮——叮——”声,仿佛听见伍六一说“你又在自作自受”。
史今仿佛看见许三多在单杠上翻上翻下然后虚弱地问自己“班长,够50个了么?”
史今仿佛重又回到那次失败的演习,漫天漫地的白烟就这么将自己包围,毫无出路。
史今又仿佛看见排得整整齐齐的步战车和整整齐齐的兵。
史今又仿佛看见,伍六一在步战车上朝自己招手,笑容满面。
……
这些回忆那样的清晰,但分明已是遥远了。
嘴里被高城塞进一颗大白兔,史今牵起一个艰难的笑容转过头去。
长安街的灯火啊,一路的辉煌,仿佛没有尽头一样了。
史今觉得外边的灯光晃花了自己的眼睛。
真的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那些凄切的灯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但是这喧嚣又华丽的一切那么美,又那么遥远。
嘴里大白兔的甜浓浓地化开。
泛滥到舌根,然后变成浓重的酸涩。直冲鼻腔。
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的回忆快要将自己压垮。
多年来一心一意深爱着的一切,在一夕之间就要离自己而去。
悲壮又凄美的盛大的送别,送别自己的过往。
灯火如同倾泻的银河,奔赴向无止境的前方。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史今咬紧了唇。然后自胸腔深处涌起的剧烈的疼痛让自己几近窒息。
以往所有的片段终于拼接成完整的一块,然后化做最最锋利的刀刃,将胸膛刺穿,鲜血淋漓。
史今张大了嘴靠在高城怀里嚎啕着。
是怎样凄切的悲伤。
仿佛再也宣泄不尽了。
遥远的回忆里依稀还是那般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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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二十>
安静的车间。
骤然响起的是高城的喋喋不休。显然这厮想要显示自己绝好的自制力,想要向他的兵炫耀一下——瞧瞧你们那没出息样儿,老子一滴眼泪都不流!
然而这样竭力的喋喋不休,依然是敌不过空气里滔滔的悲伤与沉默。
于是高城终于在一句“……在复员后——”的话之后,后面的话语完全被突然袭卷而来的哽咽卡在了喉咙上。
“下面,由熟悉三班长的人对他做出评价。”高城草草收场自己的失败演讲。
史今这样安静又小心地,温柔地擦着步战车。
上。下。上。下。
动作轻巧得像是生怕触碰了回忆的闸门,一不小心便被溺进其中满眼水气。
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
离他最近的,只有这辆步战车。涂着令他迷恋的军绿色。
他离那边站的钢七连士兵已经很远了。
我不是在说距离。
所以他沉默着,当所有的他们不存在。
只有这样,他才有理由不介入这场专门为他开幕的悲伤对白。
“好——!!!”
这个字鲜血淋漓。
有如锋利又迅疾的刀刃,毫不迟疑地划破了空气。
伍六一吼出这个字的时候感觉心肺都被掏空了一般,那种疼痛来得剧烈但是漫长。
脑海中竟然倏忽闪过史今灿烂的笑颜。然后昔日的灿烂美好与此刻史今瘦弱甚至佝偻的擦着步战车的身影重合。
刹那间如坠冰窟,刹那间又被掷入烈焰。
伍六一几欲被胸腔滚烫的伤口痛出眼泪。
所有人都仿佛听见刚刚吼这个“好”字的人五脏六腑被割裂的声音。有锋利的刀刃在切割他的胸膛。无色的鲜血喷ji-an当空。
史今的手顿了几分之一秒。
然后继续擦车。
刚刚那声遥远又悲切的呼喊,是六一么?
……傻小子,我又没死你号什么号……
史今竟然淡淡地勾起唇角。
谁也看不见这个哀戚的笑容。
“好”字终于连成一片。全连的士兵都在吼。
史今假装听不见。
因为如果听不见,就可以不悲伤。
“不好!!!”突然在吼声的间隙蹿进的尖锐而绝望的呐喊。
史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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